谢深玄:“……”
“很有效果。”诸野得出了自己这一番解释的最终结论,道,“近两年来,玄影卫内已没有因公殉职之人了。”
谢深玄:“我……你……”
谢深玄说不出话。
到了此刻,好似一切话语都是苍白,他瞪着面前的诸野,怎么也想不到诸野难得有一日愿意一气多说几句话,可冒出来的竟是这般气人的言语,令他全然不知应当如何回应。
可谢深玄承认,诸野的想法,的确并没有什么错误。
他忧心诸野会因涉险受伤,不愿诸野以身涉险,可若诸野都会因此受伤,那其余玄影卫自不用多言。可他就是无法将自己从这古怪的情绪之中扭转出来,他不应该只顾着诸野而忽视其他人,可……可其他人他并不相识,只有诸野,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出事的那个人。
谢深玄原还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大多又都咽了回去,诸野倒还在看着他,显是觉得自己已解释清了所有事,谢深玄应当该要接受了,正因如此,到了最后,谢深玄也只是略带些怒意,愤愤憋出了一句话,道:“就……就算你身手好,平日也该多注意一些。”
诸野点头应答:“是。”
谢深玄又恢复了一些往日平静的语气:“诸大人,您方才说的那句话,实在不对劲极了。”
诸野摆出一副知错要改的态度来:“哪句话?”
“您说此事之中,无人涉险。”谢深玄低声说道,“我知您是在忧心下属受伤,可您只身前往那地方,便也是在涉险,您若是受伤了,难免也要令人……令您的下属担忧。”
他扭过后半句话语,将自己的挂念与忧心藏在含糊盖过的只言片语中,他很担心诸野会因此受伤,可诸野却好似不以为意,他不知这念想究竟要如何才能传到诸野心中,他只能垂下眼眸,盯紧自己正握着象牙筷的那只手。
他一向觉得自己极擅言辞,同他人争吵时,几乎不必过多思索,那话语便能一句接一句自脑中冒出来,可这只在与他人争论时方有作用,若不是与人吵架,他这伶牙俐齿好似忽而便失了效力,再难派上用场,连几句再简单不过的关切之语,想要自他口中说出来,都好似有登天之难。
他只能小心翼翼,拐弯抹角。
“诸大人,您可还记得画舫之事?”谢深玄低声询问,“那日之后,我连着做了三四日噩梦,梦中均是血腥。”
诸野没想到谢深玄会突然提起那日画舫遇刺,他解释道:“那日是我安排不周,以至唐练他们来得太晚了一些。”
谢深玄:“您……与我相识多年,应当清楚,我天生惧怕血腥。”
诸野向谢深玄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
谢深玄却摇了摇头。
“我并非此意。”谢深玄以极低的声音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同那日一般……”
而后几字言语,他的音调低得近乎轻喃耳语,具体话语,诸野并没有听清,可就算如此,仅有这几句只言片语,便已足以令诸野有些发怔,恨不得立即点头答应:“放心,我绝不会轻易以身涉险。”
他稍稍一顿,再补上一句:“若是非要涉入险境,我也一定会以自身安危为先。”
谢深玄已攥紧了手中的象牙筷,将目光转向了屋中的另一处地方,仿佛方才与诸野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只当未曾听见诸野对他的许诺,如此沉默过了片刻,谢深玄恢复了平日说话的语调,只是话语略显急促:“伍大人让我代他邀你去东湖踏青。”
诸野一怔:“伍正年?邀我踏青?”
谢深玄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这句话很有歧义,说得倒像是伍正年私下想邀诸野二人一道外出同游似的,他急忙清了清嗓子,为此解释:“是太学要去踏青,太学历年来都有踏青的传统,您如今也算是太学的先生,伍兄想要邀您一道前往——”
诸野回应简略:“你去吗?”
谢深玄一怔:“既然所有先生都需前往……”
诸野:“好,我去。”
谢深玄怎么也没想到诸野会答应得如此轻易,他片刻方才回神,恍惚点了点头,再想起他应当同诸野问询的下一件事,便又道:“还有个学生……陆停晖他不会同洛志极一般有什么奇怪癖好吧?”
诸野摇头:“没有。”
谢深玄:“那他休假之时总是外出……又是为了何事?”
“他家中贫寒,在京中难以度日。”诸野平静说道,“不过是借着太学内休息的日子外出,谋些家用。”
谢深玄有些惊讶:“他不会是出去做短工了吧?”
诸野:“是。”
谢深玄:“我看他身体那么差……”
诸野:“吃得又素又少,每日还要抽时间去打短工,无论什么人的身体都扛不住。”
谢深玄又一怔:“每日?”
诸野:“太学放课之后,他都会去。”
谢深玄:“……”
诸野依旧显得很平静,好似只是在陈述事实,道:“他吃住不在太学,不过是因为平日做工的地方包了他的食宿罢了。”
谢深玄沉默片刻,蹙眉询问:“若我不曾记错,太学内对寒门学子,本该是有所贴补的。”
“的确有。”诸野说道,“可这一点微薄的贴补,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显然都不怎么够用。”
此事他显然也特意调查过,癸等学斋内那几名学生的收支他了如指掌,裴麟与赵玉光自不用多说,他们家中便负担得起在太学就读时的一切费用,帕拉有他的母国为此担负,叶黛霜家中经商,对这几人而言,太学的开销自不在话下,他们根本不必为此发愁。
除他几人外,柳辞宇虽然是寻常布衣,家中却也算不得太过贫寒,林蒲则是地方举荐入京,乡邑为她担负了一部分日常开销,洛志极的收入来源便有些复杂了,各大教派发放给信众的好处时总少不了他,他又不知怎地能与京中不少名流有所来往,他们三人平日手头虽是拮据了一些,可只需稍加节省,吃穿用度倒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有陆停晖一人,他家中贫寒,在京中无亲无故,是自己跋涉千里来京中参加补试后入学的,他平日里的成绩倒是出众,文章也写得极好,可他只会读书写文章,太学改制之后,要学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以往不曾学过这些,如今也分不出多少时间,常人哪能一心二用?他又要谋求生计,又得费心读书,还得学习什么琴棋书画骑射算数,便是神仙下凡,只怕也难以分出这么多心力耗费于此。
这样的学生,在癸等学斋内,只有一人,可在其余学斋中,可不止寥寥,天下寒门入了太学,均是如此,若不能寻得一丝谋生的手段,在这太学之中,他们是绝对呆不下去的。
诸野不过说了几句,谢深玄便已忍不住蹙紧双眉,早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轻轻以指节敲着桌面,似是在那神色之中,隐约带出了些愠色来。
“当初我在太学读书时,无论食宿均有贴补,若是寒门,每月倒还发放月钱,只望学生一心在书册之中,不必为俗事所扰。”谢深玄低声说,“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此事只会有进益,而不是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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