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边的南平却没有注意到这种蛰伏在深处的变化,急切切地像嬷嬷小时哄她那样,一下下地拍打着哥哥的脊背,“哥哥不怕,我给你念咒语,很快就把你脑中的大虫子赶走。”
突然,她眼眸一亮,“对了!”南平兴奋的瞳仁里闪耀着不同寻常的光彩,“我都忘了我就是来请旨的。”
每每疼痛消散高璟昀的后背都会浸湿一片,王庆把氅衣拾起重新披在他肩头。
已经初春,地龙明明烧得很旺,但高璟昀还是会觉得阴冷,身体不由控制地轻微地抖了一下。
他接过王庆递来的手帕,擦去头上的汗,润了口热茶,唇色才逐渐恢复些许血色。
“又想要什么?”
南平圆圆的眼睛神神秘秘地眨了眨,挤到高璟昀身边小声道,“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的救命恩人,他肯定能医好哥哥的头风,而且......我有东西要送他,想谢谢他。”
宫女太监们正跪在龙案周围打扫刚才的凌乱,高璟昀起身移步到窗边的茶榻前。
“朕已经替你赏过了。”他的声音仍旧干涩无力,王庆递上一杯茶。
“不一样,这可是我亲手绣的。”南平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东西。
淡绿色的丝绢绣帕上一只歪歪扭扭的鸳鸯,好像喝醉了的紫菜在湖里洗澡。
高璟昀薄唇边透出一丝无奈,“你可知道送绣帕是何意?”
“知道啊,就是送喜欢的人。”
“那还送?”
“我就是喜欢他呀。”红晕爬上粉嫩的脸。
高璟昀眉头一沉,“那日疼得都快小命呜呼了,还知道喜欢?”
南平双颊爬过一丝红晕,低头小声道:
“人我是没见着,可是我听翠翠说了,那人高大俊朗,倜傥不羁,长得比皇帝哥哥还好看。”
“......”
高璟昀都快气笑了,前面信誓旦旦地说不要嫁人,转眼就有了心上人。
王庆布满皱纹的眼角也忍俊不禁地堆满笑意,温厚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陛下,不如老奴就让人去找找看,老奴也虽未见过全貌,但那人医术也确是不凡,兴许真能治陛下头疾。”
高璟昀靠在榻边,徐徐叹出一口气来:“好,就依你们。”
南平脸上立刻绽开娇艳笑容,心满意足地谢恩离开了。
望着那轻快的背影,琥珀眸色里的光彩逐渐凝暗下来。
“备驾,去天牢。”
声音低沉而冰冷。
王庆心中暗暗盘算这日子,知道每月的今日皇帝要去见谁,“陛下,不如让怀安去吧。那种地方阴邪湿冷,小心染了病气。”
“王翁,朕装给外人看而已,哪会真那么柔弱。”
王庆不由地叹气腹诽,也不知道是谁脸色一瞬苍白如纸,疼得要背过气去。
高璟昀合上奏折起身,修长双腿迈出龙椅,走至窗前伸展开双臂,两旁宫女太监托着衣物早已等候侍候更衣。
繁复雕花的窗格将午后的阳光分割成无数细碎光斑,投映在这位年轻帝王的皙白面庞上。
明明是透明的、清冷的、易碎的,但被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高贵玄色龙袍武装后,整个人都被一种令人望而生寒的气质笼罩着。
那削薄的脊骨,冷冽的侧颜,像一把锋利无双的利剑,令人无法直视。
他如一只不断蜕变的蝉,从柔软的虫脱胎换骨至身披一身冰冷高贵的铠甲。
王庆颤巍巍地为他系上腰间的那块玉珏,头顶上压迫的气息令他再也不敢抬头仰望这位他一手辅佑长大的皇帝。
七年前他还攥紧他的手,在他怀中低怮哭泣,说他做不了皇帝,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梦魇了数日无法下床,在亲眼看着胡泰安满门抄斩后,在回程的轿子里微微抖动着肩膀问他“我这样算合格的帝王了吗”。
这些都仍历历在目,只是那个他曾熟悉的高璟昀已经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位寡言少语,教人越来越猜不透内心的皇帝。
传言都说他像先帝,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但只有王庆知道,他们不像。高璟昀的心更深,更冷。
王庆埋下头,恭敬跪在高璟昀脚边,混沉苍老的声音如暮钟在这空境中撞击回响。“起驾!恭送陛下!”
天牢的漆黑大门被两边守卫艰难推开,一道天光劈开幽冷阴暗的人间地狱。
玄色冕服下高挑清冷的年轻帝王顺着幽暗阴冷的石阶拾级而下,身影如一尾巨兽拖曳在其身后,两旁跪下的狱卒守卫齐声拜叩,响彻整座天牢。
甬道深处传来铁链碰撞青石板地面发出的撞击声,被回声拖拽着来回摩擦人的耳膜。
“都退下。”
烛火幽冥,漆黑冰冷,直至甬道尽头。尽头的那间牢房显得格外特别,牢门和牢窗开得都宽大一些,承载着比其他牢房更多的天光。
行至牢门边,高璟昀好整以暇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拂去膝头的薄尘,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眸子盯着牢内枯坐如朽木一样的人。
“阎相,别来无恙。”
空气在这经久密闭的空间里无法畅快流通,线条介于刚毅和柔和之间的那张脸上,有着宛如刀刻一般的精致五官,唇色绯然,轻笑时如鸿羽飘落,沉默时则冷峻如冰。
唇边的那一抹笑意泫然褪去,牢内的人枯涸的双眸不可抑制地微微一抖。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岿然高挺的身形下再不见当年依附于他、求他主掌朝政不要杀他的可怜模样。
若不是被那副孱弱无能的样子骗了过去,他如何会落得今日之下场。他当年不该心软,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又怎样,以他当年蛰伏与高家、胡家、甘党身后的势力完全可以挑了这天地,改头换面,自立为王。
可是,那双会蛊惑人心的眼睛太会欺骗了。一个天下尽知的痴傻三皇子,竟骗过了所有人。
此刻,对面的年轻帝王微微启唇,声音如毒,凉凉钻入人心。
“阎相,朕又来了。”
沉重的铁链声微微响动,阴暗处的那团黑影摇晃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好,阎相还是不肯说,那倒也不急,朕也觉得这样比满门抄斩有意思的多。”高璟昀懒懒掀起眼皮,抬起一只手。
立刻,身后传来响动,一个惨不忍睹的妇人被狱卒推至面前,摔跪于高璟昀脚边。
狱卒将那女人的下巴掰起来,而皇帝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唇边浮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倒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轮到尊夫人了。”
金属摩擦地面声突然发出抖动声,阎良弼的胸腔内发出低鸣,像一只垂死的野兽发出的呜咽悲鸣。
“朕不过是想知道七年前的真相,朕那人见人爱的二皇兄为何会突然发了疯去弑父夺位,那皇位明明本不用费力就是他的。”
牢房内高墙上的小窗,投在地面上几道阴影,高璟昀走进那光影中站定,手臂垂在身后,目视着那位曾将他踩在脚下的国之良弼——曾权倾朝野的左相阎良弼。
“阎相好算计,先挑拨太尉胡泰安和御史大夫甘华清两党相斗,再让我高家人自相残杀,而阎相隐匿于所有人身后坐享渔翁之利!只是阎相没想到,父皇还留着我这个废物。”高璟昀停顿了一息微微叹气,“其实除掉我亦不难,阎相不过是太自信,信错了人罢了。”
指甲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冷寂的天牢中格外尖利,令人浑身发麻。
阎良弼被铁链绑缚,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玄黑的身影,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还有他养的那条狗,他的义子江浔之,竟然没有在路上杀掉他!
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指划过牢门黏腻腐朽的乌木,高璟昀垂下视线,扫过脚边奄奄一息的妇人,怅然道:
“算算日子过得可真快,阎相在此已经十月有余了吧,这个月轮到贵夫人,下个月就是令公子和令爱,再下个月......”
“不要碰麒儿!”
苍老干瘪的怒喝声随着铁链的巨大声响一起响彻这座地牢。麒儿是他的孙子,他去年还抱着他说要带他去那王位上坐一坐,如今......
上一篇:异族战神非要做我的猫
下一篇:明月台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