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个儿脱,还是朕多叫些人来替你脱?”李炎的语气陌生而冰冷,与从前判若两人。
氤氲水雾中,韩棋缓缓转头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池边那根合抱石柱上。就这儿了,韩棋颤抖着解开袍服腰带。洗吧,洗过了上来,一头撞在这柱上,干净身子好投胎。
原以为死意已决,就能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最后一层衣衫从身上掉落的瞬间,韩棋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他不愿睁开眼,却仍能感觉到李炎赤裸裸的目光一寸一寸在他肌肤上烧灼。他坐进池底只露出头,全身浸入温暖的池水中,胸前两点通红肿胀的乳尖,在滑腻的泉水中微微刺痛。
“好好儿洗,洗干净了,朕嫌脏!”李炎眼角抽动着,身前鼓出个一拃来高的小山丘。
韩棋在水里抱膝蜷成一团,呆坐着不动。李炎突然暴怒,大吼一声:“洗!”
他只得换成跪姿,伸手进两股间轻轻摸索。好疼,好羞耻,想死。眼前晃动的水波令他视线渐渐模糊,他意识到其实不需要撞柱,就这样溺死在这一池春水里,暖融融、轻飘飘,恰似回到公子温柔的怀抱。
他慢慢往下躺,水漫过下巴,漫过口鼻。他向所知的一切仙佛神明祈祷,死后愿风为裳,水为佩,化作游魂冷翠,与情郎巫山梦会。
酸辛的泉水灌入口鼻,像有什么利器从喉咙钻进去,生生将心肺撕开。人无法与求生的本能对抗,他不由自主地两手在水里乱抓扑腾,脚慌忙蹬踹着找池底。
下一瞬便是解脱,李炎冲进水里,抓着他头顶发髻把他拎了出来。他剧烈呛咳,泪流满面,李炎扛着他从池里出来,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想做什么,嗯?”李炎掐着他下巴,凑近逼视他满是泪痕的小脸,凶恶道,“别逼朕锁了你!”
韩棋蜷缩在地上,不断呕出肚里的酸咸泉水。湿透的龙袍下摆在他眼前哒哒滴水,他只觉羞愤欲死,喉咙却已嘶哑,哭声变成绝望的哀鸣。
过了好久,李炎才又出声,话中竟有些许哽咽:“你若死了,不光他,朕也会伤心。”
韩棋想的则是,怎么办,手脚没力站不起来,柱子离得也太远了。
就在此时,袁五儿从外头跑进来扑通跪倒,抖着嗓子报道:“禀圣人,无上皇,无上皇祂老人家,仙去了!”
韩棋浑身一哆嗦,赫然意识到自己已在无意间犯下大错。
第68章 你本事真不小
韩棋手忙脚乱地擦干身体,套上紫袍,跟着换过龙袍的李炎往紫宸殿赶。
老皇帝仍同往常一样双目紧闭、半张着嘴,睡得安详,却已没了气息。太医官跪拜道:“无上皇寿终正寝,睡梦中羽化登仙了。”
“几时的事?”李炎低沉问道。跪在他脚边的守殿阉人已吓得魂飞魄散,话都不会说了:“回圣人,奴婢吃了,送来,喂不下去……”
“朕问你无上皇几时驾崩!”李炎踹他一脚,“你只说事发何时,朕不治你罪。”
小阉人胸口起伏着,终于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回圣人,奴婢也不知详细时刻。方才奴婢送韩公公去往长生殿,回来路上顺带脚儿往御膳房领了汤水,伺候无上皇用午膳。可汤水喂不进去,直往外淌,奴婢这才发现,祂老人家已经,已经……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李炎深深吐出一口气,吩咐道:“暂不发丧,另择吉日送无上皇升仙。”言罢阴沉着脸,背手走了。
韩棋腿一软扑倒在老皇帝脚边,冷汗湿透了衣衫。
守殿小阉人吓昏了头,没把话说全。实情是韩棋先带李镜来此,让这人送李镜去了一趟长生殿;而后这人回来路上又遇到韩棋,再把韩棋送过去。这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紫宸殿无人值守;老皇帝刚好就在这当口儿“寿终正寝”,未免太巧了。
韩棋颤抖着手,触到老皇帝冰冷的口唇,吓得直往回缩;想想又鼓足勇气,硬着头皮掀起老人干裂的上唇。果然,嘴皮子里头有两片芝麻大小的创口,殷红的血丝还很新鲜。
老皇帝是被人捂死的。
那年为查仵作之死一案,韩棋随李镜在许昌住处翻了一上午勘验报告,记住不少检验尸身的技巧。年迈昏聩者常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不假,可也要排除他人捂其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情况。老皇帝服药昏睡、无法反抗,自然不会有挣扎用力的痕迹,面上根本看不出死因;可无论是人手还是枕头,捂住口鼻时都会大力压迫,老人干枯的嘴皮难免被牙齿磨破,留下不易察觉的细小伤口。
怎么办?韩棋惊慌失措,两眼直直望着空里。
目前所知唯一单独在紫宸殿待过的人,正是韩棋他自己。如若说出老皇帝是被人害死,韩棋岂非嫌疑最大?守殿小阉人送李镜离开后,韩棋只在殿门口呆立了片刻,根本没进来看老皇帝一眼,那时老皇帝是死是活,他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能向他人证明?
可此时若不说出老皇帝真正的死因,便是为凶手遮掩罪行,一旦东窗事发,他岂不成了同谋共犯?凶手是谁、为何在此时害死老皇帝,韩棋心慌意乱,一时想不出头绪,只得眼睁睁看着太医官叫来人手,将老皇帝尸身蒙上白绢抬走了。
韩棋怕守殿小阉人受牵连获罪,轻声指点他道:“圣人口谕,秘不发丧,无上皇他老人家拾掇干净了,一准儿还得回来。你还不快去殿门口守着?”小阉人连声谢他,过来扶他起身,与他互相搀扶着,一步一软往殿外走。到外头却见袁五儿也正一脸惊恐呆呆立在殿门口。
袁五儿生得细眉细眼,这会儿脸色煞白、目光凝滞,活像个白瓷娃娃。韩棋带着他走下几十级石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第一句话便是:“解脱了,祂老人家终于解脱了。”
两人拉了手,并排往长生殿走。像是为了壮胆,一路上袁五儿嘴里叨叨不停,说“活着也是受苦,不如早日往生”,又说“身上难受也说不出来,吊着一口气只是遭罪”。韩棋只道这孩子年纪还小,平日里数他照顾老皇帝最尽心,恐怕一时接受不了噩耗,是在拿这些话劝慰自个儿。
长生殿上,李炎正听审刑司太监回覆陈玉山一案。韩棋与袁五儿默默行了礼,垂手立在一旁。
“……重刑之下,已然招认。赵安自述,他多年在陈公公手下鞍前马后、尽心服侍,自从陈公公升任总领大太监,他眼红陈公公颇得圣宠、却一味偏私韩公公,因此心怀怨怼,生出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于是他趁韩公公留宿内侍省之机,唆使御膳房打杂小阉人上灶下毒,事后又将其勒死、伪作上吊。此人心肠歹毒、出手狠辣,决不可留。”
李炎满脸嫌恶,挥手道:“赐鸩酒,诛其九族。”审刑司太监磕头领命,退了出去。
韩棋定定沉思道,果真是赵安?可赵安不过是一小小的司务监管事,凭什么觉得杀掉陈玉山与韩棋,他就能“取而代之”?论位份、论权柄,司礼监哪个大太监不排在他前面,怎么也轮不着他呀。
“你本事真不小。”李炎斜斜瞅韩棋一眼,冷笑道,“处处讨人喜欢、招人妒忌。”
韩棋不敢搭话,垂头默不作声,心里想的是,“本事不小”的另有其人。
有人暗中操弄赵安,使其下毒杀人不说,还甘心认罪;紫宸殿就那么一小会儿工夫无人看守,便被人适时利用、害了老皇帝。若这两件事竟不是同一人所为,那这大明宫里可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
更诡异的是,老皇帝与陈玉山的死,最大的受益者非李炎莫属,可李炎每次事发时惊愕震怒都不似假装。
下毒一案,相关之人已死无可考,眼下唯一还能追查的,便是紫宸殿这头儿。凶手一定是知道或看到了韩棋叫走守殿阉人,这才能趁机下手、及时离开。
韩棋决意一探究竟,当晚入夜后,趁袁五儿进去伺候李炎,他便借口为无上皇守夜,叫手下小阉人将他送往紫宸殿。
紫宸殿灯火通明,老皇帝的尸身果然又被送了回来,仍旧摆在他惯常躺的龙榻上,只是手脸皆涂满蜡黄的油膏,周身散发着刺鼻药香,成了经过防腐处置的“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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