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咱家‘你’呀‘我’呀的!”陈玉山教训道,“这宫里到处是眼睛、耳朵,你可仔细些个!”
紫宸殿的飞檐一角就在右边宫墙之内,陈玉山回身就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棋子:要不怎么说平台比能力重要呢,咱在外边怎么看都是个0,到了太监堆儿里,居然被当成1了!
镜子:什么???我老婆要有老婆了???
第46章 内侍不得干政
韩棋绕过一道宫墙,来到紫宸殿前那长长的石阶下。他提着簇新的袍服,低头缓步上行,越走心里越悲凉。左峻献祭李棋一生的前程与幸福,不知能换老皇帝这柄风中之烛再燃几日?
“哟,韩公公当真来了。”仇不息的声音吓了他一个激灵。
韩棋朝他深深一拜:“奴婢给仇公公请安,仇公公辛苦。”
仇不息冷眼盯着他,轻蔑地抽了下嘴角,盘算道,这没廉耻的下作货,一来就爬陈玉山的床,必是苻春给陈玉山找来的帮手,想套那老不死的话,争抢传国玉玺。有了玉玺,便可行册立之权,在新君面前拔得头功。他只顾思索着如何给苻春使绊子,倒没想到左峻这一头。
韩棋见他面露不善,不敢在他面前多逗留,抬脚跨进大殿,急匆匆进了内堂。
才一日不见,老皇帝又变得邋遢极了。韩棋刚走近榻前,就闻见那股酸腐的老人味,夹着汗臭和腐败食物的馊气,简直令人窒息。老人仰面躺着,半张着嘴,脸色灰里透黄,若非胸口起伏,真要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韩棋不忍叫醒他,便先将殿内吃剩的残羹与散落的器物收拾起来,又支使守宫小阉人一趟一趟递手巾、抹布、熏香,忙了整整一上午,内殿终于有了点儿阳间的样子。小阉人叫袁五儿,韩棋知道他准是仇老怪的人,可眼下也没别人可以用。
到了晌午,袁五儿传了膳来,搁在外间桌上。这时里头那个粗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大胆!谁叫你进来的?”袁五儿吓得提袍窜出门去。
韩棋赶忙上前轻声道:“圣人,是我,韩棋。”老人听见是他,颤巍巍伸出手臂够着,嘴一撇,竟哭起来。韩棋把手递给他抓着,小声安慰道:“圣人,没事了,这下我不走了。”
“朕的眼睛疼了一宿!实在挨不住了!”老人把他手抓得生疼,哭得眼泪鼻涕直往下淌。韩棋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用了点力才把手挣脱出来。
“这会儿好些了?您再睡会儿,我给您擦擦……”韩棋卷了帕子才要擦他额角的汗,老皇帝突然两手抱头哀叫道:“啊呀!眼睛!又来了!”
韩棋想扶他躺下,老人却不肯,只在屋里一圈圈来回疾走,韩棋慌忙把挡住他路的凳子、摆件都挪开,给他腾了一片空地。
“啊!啊!”老皇帝疼得双手用力撑成爪状,拉自己的头发,扯自己的衣衫,泪流满面。
韩棋也慌了:“圣人,圣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老皇帝说不出话,嘶叫着满屋乱窜,表情极其痛苦。
韩棋记得左峻同他说过,圣人的眼疾多少太医、胡医都瞧过,药石无用,已经没治了。
欸,药?韩棋突然想起,他进宫时,那个假舅舅给过他一包药,一直放在他上衣内袋里。“舅舅”说“伤口疼的时候吃上点”,又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人受不了”,可见不是什么养人的好东西。眼下韩棋管不得那么多了,打开纸包一看,是一捧雪白的粉末,他赶紧挖一指头尖儿放进老皇帝嘴里。
老皇帝用水把药粉冲下去,又蹬着腿儿哀嚎了片刻,终于粗喘着平静下来。
药确实有效,韩棋大松一口气。为老皇帝擦了手脸,待要擦身,这才发现他身子底下也全是汗,床单都浸透了。韩棋轻声道:“圣人,热水洗洗身,能舒服些。” 老人劫后余生一般,满头大汗地点点头。
韩棋来到殿门口,吩咐袁五儿去传浴桶热水。不多时袁五儿在外间禀道:“恭请圣人沐浴。”
韩棋出来冲他一抬下巴:“你进去,替圣人……”
之前贴身伺候过老皇帝的,都活不成,袁五儿自然清楚得很。因而话未说完,袁五儿扑通跪倒,抖抖索索哭道:“韩公公,饶命!韩公公,奴婢给您当牛做马!求您高抬贵手……奴婢还小,奴婢才十四……”咚咚给韩棋连着磕了十几个头。
“起来吧。”韩棋故意冷冷地说,“这点儿出息!叫你进去撤换龙榻铺盖,又不叫你进去伺候!”
袁五儿小小年纪能在殿前伺候,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听他这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以膝作脚扑到韩棋腿上:“韩公公垂怜,饶奴婢一命,往后奴婢就是韩公公的人,全听韩公公吩咐,好生伺候韩公公!”
“不用你伺候我,你只要别在仇公公面前败坏我,我就知足了。”
袁五儿一点就透:“韩公公放心,奴婢的命在您手上,这耳朵,只听您的;这嘴,也归您管。”
韩棋当然不信他,不过吓唬吓唬他,便道:“多拿几套新的来。我伺候圣人洗身时,你赶紧进去铺上。要命的话,手脚麻利些!”
袁五儿嘴里谢个不停,又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慌慌张张跑了。
韩棋没有帮手,好一番折腾,才把这胖大老头放进浴桶。
“圣人您先泡会儿,我去把榻上理理。”
韩棋屏住气,将那套酸臭腥黄的垫褥撤下来,抱到殿门口。给皇帝擦洗完毕、穿戴整齐,回到寝殿一看,榻上已经焕然一新,袁五儿早溜得没影儿了。
老皇帝好不容易舒坦下来,躺在难得清爽的榻上幽幽开口:“给朕念念奏表”。
韩棋从早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上,却顾不上歇息,应了一声便来到外殿几案处。奏表很多,垒得高高的,地上有个木箱,里面满满全是奏本,不知要挑哪一个念。他正思索着如何归类整理,却听老皇帝清了清嗓子道:“你看看有什么大事,阉狗不想让朕知道的。”
内侍不得干政,律法是这样写的,可早就是句空话了。奏表由中书省搜集整理,门下省审核查验,秘书处统一誊抄,内侍省送进宫里,再由天子批复后发还下去。自从老皇帝被关进紫宸殿,外面的文武百官就再无机会与天子沟通,但帝国这辆马车并没有因此停下。原本需要天子批示的奏本,如今全由内侍省大太监仇不息负责批复,事后才誊抄一份,象征性地送来紫宸殿给天子过目。可天子如今哪有“目”?
韩棋会读书,这是天生的本事,看起奏表来又快又通透。他把这一百多份奏表的内容,分成人事,民生和军事三个类别,按时间顺序将这三个方面的大事要事依序捋了一遍,所涉人名、地名都记得清清楚楚,讲起来条理分明,详略得当。讲完后还问:“圣人可有疑问?如有疏漏之处,韩棋再去查验。”
老皇帝听罢半晌没说出话。他原只是想让韩棋帮他看看,这些阉狗又背着他与靖王做得什么勾当,万没想到这孩子竟有本事到这个地步。
疼痛一发,生不如死,老皇帝也怕自己哪天熬不住、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加之眼前这孩子根底端正、聪明能干,他便横下心孤注一掷,将心中计较和盘托出。
“韩棋,你过来。”老皇帝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朕有些话要你记下。”
韩棋趴在他枕边,听他用低哑的喉音道:“如今吴郡王李炎雄踞东南福地,又有姻亲博陵崔氏、洛阳独孤氏扶助,唯有他能与那畜生抗衡。数月前朕便以河西节度使通胡作乱为名,将苻春支往凉州;如今城内神策军群龙无首,且久未集结整顿,不堪一击。李炎举皇孙大旗起事,过了洛阳便可直取长安。若有一日,朕熬不住了,你便替朕拟一封诏书:‘传位于皇孙’,令左卿盖上玺印。记住,是‘传位于皇孙’,不必写‘吴郡王’或李炎名号。”
韩棋闻言悚然失语,只觉殿内阴风阵阵,吹透他单薄的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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