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眼下子时过半,离五更天不过一个多时辰,下官这就动身去午门,尚能赶得及再敲一回登闻鼓!”
卫浚一听苏晏提到敲登闻鼓,顿时想起月前在早朝上,冯去恶遭他疯狂弹劾十二条大罪,被唇枪舌剑逼上绝路的惨状。
苏晏因此一战成名,在朝野内外便有了个诨号,叫“苏十二”。
卫浚自知素行不良,心道:莫非他也收集到了我的把柄,又要击鼓闯奉天门,也弹劾我个十二陈、二十四陈……再刷一波声望?
他越想越心虚,目光闪烁,举棋不定。
“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侯爷若不做亏心事,下官再敲一回登闻鼓,告得也不一定是你。”苏晏雪上加霜道,“下官这新纳的小妾,侯爷还要不要了?”
“——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卫浚怒哼一声,拂袖打马而去。家丁护卫们紧赶追着他走了。
苏晏关紧车门,这才松开了手。
吴名从他颈窝抬起头,不知是憋的还是恼的,脸色微微发红。
苏晏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委屈你当一回小妾了,事急从权,莫要介怀。”
吴名不说话,侧脸看着厢壁,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苏晏问:“今后你有何打算,还要继续行刺卫浚吗?”
吴名答:“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苏晏轻轻叹气:“我说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扳倒他。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而是……不想假手于人。”
“你杀他,是以私怨见诛,顶多只是取走他的性命。而只有揭发他的罪行,公告于天下,受万人唾弃,才能使他得到应有的惩处。”
吴名再次沉默。苏晏知道他痛失至亲,心结至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融的,只好暂且作罢,日后再慢慢劝服。
夜路宽敞,车夫快马加鞭,不多时就抵达他位于黄华坊的宅邸。
苏晏硬拉着吴名下了车,上前敲门。
没敲两下,院门立刻打开。苏小京在门口坐守半宿,见主人回家,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高兴地叫道:“大人回来啦!”又转头朝疾步而来的苏小北说:“北哥,大人回来了,还带回个主母!”
苏小北见主人身边那个衣裙花哨、披头散发的女子,心里有些不满:什么主母,打扮如此风骚不正经,怕不就是那个浪蹄子外宅!
脚步也慢了,不情不愿地过来迎接,问苏晏:“这位是夫人、姨娘,还是大人的侍妾,该行什么礼?”
苏晏瞥见吴名僵冷的脸色,忍不住大笑,促狭道:“这位是本官新纳的小妾。”
第五十五章 生日在下个月
屋内药香沉郁,沈柒因为之前强撑着起身,应付登门抢人的太子,这会儿背上抽疼得厉害,像条被哪吒拔了筋的东海龙,俯卧在床沿,新撕裂的指甲又缠上了纱布。
高朔半跪在屏风外,回禀:“递密折的兄弟回来,报说皇爷已知晓此事,当即派出御前侍卫,在南薰坊附近的街巷中拦住太子的马车,将太子迎回宫去了。”
他犹豫一下,忍不住问:“太子虽年幼,毕竟是储君,咱们向皇帝告密,将来若是被他知晓,会不会……”
沈柒的嗓音仿佛也沾染了苦涩的药香,显得有些嘶哑:“锦衣卫只效忠一个主人,那便是当朝皇帝。既然皇帝担心太子顽皮,让锦衣卫也捎带看顾,咱们就实话实说,确保太子的安全,算什么告密?即使太子要算账,也得等继任皇位之后。”
“不过,到那个时候……”沈柒低低地笑了一声,“恐怕他比今上还离不开咱们。”
高朔了然点头,正要告退。
沈柒又问:“苏大人安全回府了吗?”
高朔道:“回府了。卑职看着他进门,身边还带了个女娘,说是新纳的小妾。”
“!”
沈柒一时说不出话。
高朔听着内室里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正与一头磨牙吮血的困兽隔屏相对,悚然起了满背寒栗,只低头等待风暴降临。
风暴却没有来。半晌后,沈柒的声音幽幽响起:“知道了,你回吧,继续盯着。出门前顺道交代管家,天亮后去一趟应虚先生的医庐,就说伤药快用完了,请他再帮忙配一些。把你手边桌面上的竹罐带去,让他辨析里面药膏的成分,最好能照原方调配。”
高朔应了一声,带着竹罐退出房门。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沈柒扯出咬在牙关的染血纱布,重新缠回指尖,端起床边春凳上的一碗椴花蜜水,慢慢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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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名暂时在苏府住了下来,但这次执意不肯住主屋,而是在二进院的厢房落脚,比起住在三进院东西厢房的两个小厮,离苏晏还要远一些,显然是把自己放在了护院的位置。
苏小北和苏小京对他的识相表示满意,故而态度也转好了些,刚开始还恼他之前不辞而别,但毕竟都只是十三四岁少年,很快就释然了。相处几日后觉得这人给啥吃啥,从不提任何条件,除了整天练功不爱闲聊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日子平静地过去七八天,苏晏把锦衣卫的烂摊子打理得差不多,期间谢绝了几次深夜上门的巨额贿赂,婉拒了胭脂胡同的老相识——花魁阮红蕉的数次邀约,把自己经营得铁桶似的,一点缝都不给苍蝇叮到。
吴名也察觉出他处境微妙,自动接过了车夫的活计,坚持要接送他来往各个官署和府邸。
苏晏本不好意思麻烦吴名,但经历过一次意外,车厢险些被屋顶掉落的竹竿刺穿后,十分惜命地同意了他的护送。
好在意外再没有发生过,他在准备进宫向皇帝复命的当日,收到了一封家书和一包衣物。
信千里迢迢从福州寄来,是原主父亲,福州知州苏可仁亲手所书,说收到他金榜题名的捷报,全家都喜气洋洋,嘱咐他在京为官勤勉尽职,这一两年先不急着告假回家探亲,以免给上司留下因私废公的坏印象云云。
在这封比公函还政治正确的家书后面,还附了母亲林氏的一小段亲笔,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比他那当官的便宜爹有人情味得多。还说道六月初七是苏晏的生辰,她这个远在边域的母亲,不能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给儿子,只能亲手缝制几套夏装,托信使一并寄来,希望长短合宜。
苏晏看着包裹内精工细作的夏衫,不由叹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又问一旁伺候的苏小北:“今日是六月初一了吧?”
苏小北答:“今年闰五月,大人忘啦,所以今日又是五月初一。”
苏晏说:“哦,那我的生辰应在下个月。其实我连生辰都忘了,母亲在信中提醒了才记起来。”
他魂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就已经来到京城备考。他孤身住在客栈半年,并未见过原主的父母。虽然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但也只像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悲欢离合都是别人的,与己并无切身感触。直到如今看到林氏的手迹,才从温煦的言辞和缱绻的字迹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亲情,于是决心在此世接替原主的责任,把二老当做自己的父母来奉养。
不过,手书的末了,语焉不详的一句“当了官,就是大人了,朝堂不同于学堂,规矩甚严,莫要再旧念复萌,以免被人诟病操行,切记”,很是让苏晏琢磨了片刻,仍未明白林氏所说“旧念复萌”指的是什么?印象中原主性格文静,读书又勤奋,没什么毛病呀?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就算有毛病也是原主的,与他无关。苏晏将家书收入书房抽屉,整理好衣冠仪容,带上厚厚一本奏折和佐证材料,坐马车前往午门,进宫见驾。
景隆帝下了早朝,听蓝喜禀告,大理寺右少卿苏晏已候驾多时,便传他御书房见驾。话音方落,皇帝略一沉吟,又改为了养心殿,并吩咐内侍提前备好茶汤点心。
苏晏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养心殿内,见周围布置,知道是皇帝常住的地方,在此接受臣子觐见,是一种以示恩宠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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