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卿,才卿不能说。”谢才卿紧握着玉,别过脸。
谢遮悄悄看向从谢才卿说出那句话起就表情风云变幻的皇帝。
饶是效劳多年,他依然丝毫摸不准陛下心思。
那玉谢才卿不可能知道是皇帝的,戴在身上估计是出于喜欢爱护,也怕被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可……那是皇帝的贴身之物。
为脱身随机应变诓祁王,是聪明绝顶,可……怎么就烧皇帝身上了?
那……那种话。
陛下一言不发。
谢遮心惊胆战,摸不准他是惊是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稍一低头,无意朝某个讳莫如深的位置看去,表情陡然凝固,眼睛几乎瞪大两倍,自己脸色也跟着变幻莫测起来,面红耳赤地垂下头,眼神飘忽,声如蚊呐:“陛下……这……这……这这……”
他离得最近。
可绝不是对他,他侍奉陛下这么多年了,都没这种福……福分。
隔着衣袍都大得吓人的福分。
反倒是皇帝一脸淡然,懒洋洋的,用唇语说:“朕二十有四了,人搁你眼皮子耳朵根撩拨你,你还没反应,那叫有毛病。”
“……陛下圣明,陛下英明神武。”谢遮老脸红成一片,同为男子,又有点隐秘的自惭形秽。
猛地想起谢才卿也是男子,心下有些害怕,谨慎地悄然后挪了一步。
萧昀扯了下衣袍下摆。
谢才卿这话一出,皇帝也不好出去了,也无需出去。
祁王只要没色令智昏,势必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纠缠他。
萧昀就要叫谢遮回去,那边祁王又开口了。
“告诉本王,是谁?本王保证不说出去,你只要告诉本王,本王立马放了你,否则……”
他凑近谢才卿耳侧:“他们很快就上来了,状元郎想不想让他们见见你现在的模样?”
谢才卿面色煞白如纸,只死死咬紧唇,俨然是宁肯受辱也不肯说。
见他这反应,祁王眼中妒意疯狂涌动,语气刻薄讥讽:“怎么着,他是有多厉害?让状元郎在他那儿心甘情愿张开腿到本王这儿就宁死不屈了?他有本王生得好么?”
“……王爷慎言。”谢才卿退无可退,依旧负隅顽抗地紧贴墙根,像是要远离他。
祁王怒火中烧,笑得越发灿烂,偏要凑近:“别是哪个老不死吧,怕说出去他要了你的命?他那么大岁数了,能起得来么?还是吃药了?”
萧昀似笑非笑。
谢遮心里直咯噔,祁王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他每说一句,谢才卿头低得就深一分。
“你别怕他,他是臣,我是王爷,这种事捅出去,对他可没好处,他比本王要怕,你告诉本王,本王保你,本王不会因为这亏待你的……告诉我,他是——”
细微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状元郎瞳孔一缩,祁王做贼心虚,猛地回头。
状元郎趁他回头,一个弯腰钻过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慌慌张张整理衣襟往楼上跑去,跑至阶梯拐角处,冷不丁撞上一个宽广且硬的胸膛里,一个趔趄,被人随手一揽。
状元郎浑身一僵,蓦地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谢遮大惊,面有隐色。
萧昀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人扶好推开,和自己隔开一段距离。
那边祁王怒气冲冲地追过来:“你还敢——”
他看见阶梯口立着的人,整张脸顷刻煞白如纸,两腿发软,就要跪下求饶,勉强清醒了,强颜欢笑:“舅……舅……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参见郡王。”谢遮恭恭敬敬道。
“荣煜也在呢?”萧昀说。
状元郎匆匆忙忙退了几步,半跪下身来,颤声道:“微臣惊驾,陛下恕罪。”
萧昀打量着他,诧异道:“状元郎这是怎么了?”
谢遮暗暗一瞥,见他精准无误地皱着眉,言语中透着几分恰如其分的关切,心中顿时生出无边敬意。
祁王心跳一停,也不知道舅舅和指挥使到底听见了没有,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谢才卿一声不吭。
漫长的沉默里,祁王慢慢就要跪下去:“舅……舅……舅舅……”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结巴了?”皇帝像是乐了。
“舅……舅……”
状元郎打断祁王,稳住声线:“塔里黑,微臣落在后头,难免有些急,走得快摔了一跤,得亏王爷赶到,尊前失仪,陛下恕罪。”
祁王瞪大眼睛,如释重负,浑身不知不觉被汗浸得湿透了,死过一次一样。
萧昀深看谢才卿一眼。
眼前人一改先前的端庄矜持,衣衫凌乱,襟口皱得厉害,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腰带也歪了,上头布着揉捏拉拽的痕迹。
几缕乌发从鬓角落了下来,垂在他脸侧。
明明受了一场欺负,连脸色都没沉淀下来,却眼也不眨地说着谎。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选择。
“是这样么?”萧昀似笑非笑看向祁王。
祁王不敢抬头,颤声道:“是——”
萧昀说:“若是不是,可是欺君之罪。”
祁王顿时没声了,浑身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这话……可能是听见了,当然也可能是瞧着不像摔倒猜的……
他膝盖曲了又曲,直了又直,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已经挣扎了数个来回,抖着嘴唇道:“舅舅……”
皇帝却没再看他,似乎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反倒看向了谢才卿:“是么?”
“是。”谢才卿抿紧唇。
祁王心头一块千斤重的大石瞬间落地。
算他识相,谅他也不敢。
萧昀沉默半晌:“这样啊。”
他的目光悄然落到状元郎衣襟处。
状元郎匆忙整理着衣襟,修长柔软的手指握住那块玉,估摸着是惊魂甫定,手指微微发抖,塞了好几次,才将之又塞回衣襟。
第18章
状元郎摔了一跤,陛下开恩,免了他雁塔题字,叫他先回状元府休息了。
从鸣雁塔回来,萧昀换了身常服出来,谢遮立在寝宫内,谨慎问:“祁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昀一乐:“有什么可处置的。”
他从案上拿了根狼毫笔,戳进梁上挂着的金丝鸟笼子里,逗着绛色、靛青色、雀头色、墨色、明黄色五彩斑斓的鸟儿。
鸟喜气地一跳,蹲在毛笔上,脑袋晃晃,喙翕动:“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谢遮嘴角微微抽搐。
萧昀回头看他:“好玩儿吗?尹贤教好弄来的,聪明着呢。”
尹贤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尤其会替陛下找乐子。
“……”谢遮无比怀疑这鸟是陛下自己教的。
“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谢遮又听了遍,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回忆片刻:“……谢才卿的会试卷子?”
“是吗?”萧昀一本正经道,“朕不记得了,这你得问尹贤。”
“……”谢遮也不戳穿他,只是再看陛下花花绿绿的新宠时,恍惚间,鸟脸变成了谢才卿的脸。
他实在纳闷,喜欢五颜六色的皇帝,怎么最近会对从头到脚都是白的的谢才卿感兴趣。
谢遮不忘正事,察言观色,见陛下似乎很心情不错,问:“陛下为何不处置祁王?”
萧昀刚要说。
“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功盖千秋!”
他笑得欢:“给老子闭嘴。”
新宠缩了缩脖子,躲到鸟笼犄角旮旯里去了。
萧昀懒得将狼毫放回原处了,他一向玩儿完就丢,从不收拾,任它杵在鸟笼里,往回走:“状元郎都没吭声,朕治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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