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大师兄是什么性格品行你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屠杀他人满门的事情?
——这个人还是宴清河吗?他入魔了!他已经不再是他!
——不。
他若是入魔了要女娲石做什么?他若是不想要女娲石现世,就让何枕在睡梦中死去不就好了?何苦又要多此一举?
——他要毁了女娲石,绪自如!
——我不懂。
他把何枕一家几百口人当着何枕的面杀了,何枕必然痛苦至极,会靠着女娲石的指引离开三宝梦境……
绪自如想到这里顿了顿,他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睁开眼睛,大脑有些钝钝的。
——他或许真的就是想让何枕带着女娲石离开三宝梦境呢?四极柱的裂缝,驱魔渊的魔气,他只能想到这种办法让何枕甘愿醒来?
——那他杀了别人全家!屠杀了别人满门!为了所谓的大义,便当着别人的面杀了他挚爱之人让其痛苦而死吗?
绪自如呼吸急促起来,他蹙起眉头,嗓子像塞进了几根杂草般干涩。
——可你自己也曾这么威胁过何枕,这是最差的一种办法。
——你太高看自己了绪自如。
你想想那个仙仙,才十多岁,昨天中午还言笑晏晏地喊着你哥哥。
你真的能够一剑把这个小女孩捅个对穿吗?你虽知道她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可是你真的能做到吗?
绪自如闭上眼睛,手指反复揉搓着地上的枯草。
虽然他的不管怎么推,这件事好像除了宴清河也不会有别的人会做,但是他感情上总不愿意相信。
大师兄手染血污,这不应该,也不可以。
承认是自己杀的人都比要承认是宴清河去屠人满门要容易得多。
绪自如睁开眼睛,垂头拣了几根枯草在手中,他用手指揉搓着枯草,把柔软叶片状的枯草揉搓成细长的形状。
他脑中在缓慢又沉静地思索——剑。
对,剑。
宴清河用剑,剑身轻盈,宴清河的剑姿也像惊鸿掠过水面般轻盈。
可何枕死时的胸前那可怖的刀伤,绝不是用剑刺出来的。
绪自如面色冷静地坐在枯草上搓细杂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牢内安静万分,连老鼠爬过的声音都再听不到。
绪自如疑惑地侧头刻意安静的听了片刻,他脸色凝重,把凝成一根僵硬的杂草拿起来走到牢门口。
地牢幽深,抬目往前往后看去都幽深的像是一条无人前来的深渊。
绪自如伸手把牢门口的锁拽了拽,用自己辛辛苦苦搓出来的杂草去戳锁孔。
衍水城一直富饶安泰,他待着的这间重犯地牢平日里应该一直闲置,所以门口锁算不上多精细。
何况绪自如以前乱七八糟的事,做的实在多。
有一次路上见着野山鸡,逮走在路边烤了吃,火才生起来,几个村霸拿着锄头来抓他,说他是偷鸡贼。
绪自如嘴皮厉害立刻舌战村霸起来,只说鸡从天而降直接飞到了自己怀里,老天爷赏的鸡,也没见着刻了谁的名字,便是自己的。
村霸讲不过他,逮着他关押了起来,还抢了他包袱。
绪自如被关了好几天,被放出来后,便勤学苦练了好一会儿的开锁本领。
这开锁最厉害的本事,讲得不是身上带了千八百个开锁的工具、见到哪种锁便用哪种工具。
讲究的是赤条条只身一人被困,在所困之处找到任何能够开锁的工具。
所以说,之前绪自如为了自己一个人能够好好活下去,实在是学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技能。
大牢锁不难开,绪自如戳软了好几根捆搓好的杂草,终于把这门锁给捅开了。
他推开老旧的地牢们,面色沉静地朝外走去。
他想自己应当在牢中待的算不上久,此刻最多也才日落时分。
牢中狱卒此刻可能是晚膳时间,聚在一起的较多些。
绪自如压轻自己的脚步声,正想着应该怎么蒙骗过关,出地牢大门口应当也守着狱卒……
绪自如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还试探性地比了比,想自己一个手刀下去,能不能一下砍昏一个。
却没想到他竟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地牢大门口,绪自如的脸色越走越凝重。
等抬头见地牢入口处,在光影中也不曾看见一人后,他疾步走了出去。
清晨出门时,衍水城还是个艳阳天。
因为庙会节日将近,衍水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似模似样地挂上了红色的小灯笼,偶尔还能见这街道上缀了一排的红色流苏样祈福纸。
阳光下见着只觉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这会儿衍水城竟然下起小雨来,雨不算大,淅淅沥沥地笼罩住这座几个时辰前还喜气洋洋的城市。
绪自如冒着雨往前行,平日繁华异常的街道上此刻空无一人。
衍水城像是变成了一座死城,全城静得只有绪自如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只剩细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绪自如在水中走着走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绕过地牢口这条僻静的小巷,走到繁华闹市区。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闹市区悬挂的好几排大红色流苏祈福纸被细雨淋得脱了色,颜色泛起白来。
雨势不算大,纸上吸饱了水变得沉重,开始往地上坠去。
绪自如在烟雨蒙蒙中沉默地往前走,他走过那一排祈福的纸上,吸饱了雨水的祈福纸贴上了他额头。
绪自如伸出两只手指捏开黏在自己额头的红纸,沾水的红纸脆弱,轻轻一捏便碎在绪自如的指腹上。
绪自如走路的步子慢了下来,他一边指腹搓揉着手中粘稠的纸屑,一边沉默着思考现状。
细雨如丝,把衍水城笼罩成雾蒙蒙的一片。
绪自如在雨中面色沉静地走了一路,耳边听见了除自己之外的脚步声。
绪自如抬目朝自己前方望去。
烟雨蒙蒙间有一个人撑着一把米黄色的油纸伞,缓步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绪自如用力地搓了搓自己指腹中仍旧留存的粘稠感。
那撑伞的人走近了,他仰起伞檐,在伞下轻描淡写地看了绪自如一眼。
绪自如觉得口舌干燥,心中有成百上千的话想要去问宴清河,最后只抿了抿唇。
宴清河把伞撑到他头上:“下雨了。”
他还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绪自如深呼吸了一口,僵硬着嗓子问:“怎么办?”
宴清河侧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绪自如没忍住嘲笑了声:“你眼瞎了吗宴清河,看不清现在什么情况了?”
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何枕出没出梦绪自如不知道,女娲石到底还存不存在这个梦中他也不知道,就连这硕大的衍水城内人全都消失,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枕这个筑梦的人离开而导致了梦境崩塌。
事情陷入死局。
绪自如十分难受地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送自己师兄离开这个随时可能就会崩塌的梦境。
——他想要让宴清河离开。
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从这里出去。
他自己都不重要,是活是死都不重要。
因为绪自如人生中第一眼见到宴清河,他站在那里一双静默的眼睛,便足够安抚许多人惴惴不安的心。
因为他宴清河心无旁念只身赴死,旁人夸他勇气无双,夸他心怀大义。
绪自如只觉得,凭什么呢?一个多没有体会过生活美好的人,才会这般无牵无挂不置一词又心甘情愿地去赴死?
绪自如其实从来便不想要救全天下人,也实在没多想去做他自己口中的大英雄。
他想要他大师兄宴清河心怀牵挂,随便是什么都好。
想要宴清河在不得不要去赴死的前一刻,心中能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留恋。
不管是春华秋实还是草木更替都可以,至少要让宴清河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而付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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