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搅乱了朝局,鏖兀马上就要变天了。乱世能者当大王,而不是谁的儿子当大王,鏖兀也是时候选一个新的大王、新的家族了。”
大巫一脚踢飞地上的先王牌位的碎片,骂了一声:“去你娘的。”
旁人这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他的动机。
先王在改制上背叛他,背叛得彻彻底底,他不觉得赫连家的人能够继续做大王。
他不扶持赫连诚,更不扶持摄政王,他让太后安居宝座。
他原本不要安稳,既然改制不能一个全新的鏖兀,那么他就要打破整个鏖兀,重新建立一个新的。
不破不立,原来如此,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庄仙要上前:“德曜,你糊涂啊。”
大巫却往后退:“你也离我远点。”
他看向被他踢走的牌位,再看看赫连诛,对庄仙道:“你也是顽强,被他父亲坑了一次,现在又巴巴地跑到赫连诛手里了,你还有多少年能在鏖兀耗着?”
庄仙摊手:“我不知道,或许我明天就死了。”
赫连诛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看向大巫:“可是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大巫的手死死地握住供案一角,才勉强维持自己不会倒下。
“你原本想着,太后会搅乱鏖兀,大争之世,能者称王,而不是赫连家的人称王。可是现在,太后有了摄政王的孩子。”
“鏖兀不会乱了,即使现在不想,等太后安稳生下孩子,孩子长大,太后和摄政王一定会尽力□□朝局。或许摄政王会把我杀了,自己称王,这样小小的动荡,于鏖兀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王位还是会在赫连家的人手里,你苦心经营多年,最后还是失败了。”
赫连诛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直戳他的心肺,大巫的身形晃了两下,又要倒下。
阮久赶忙上去把他扶住:“您还好吗?”
大巫朝他苦笑了一下:“这一家子烂人,只有你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他就仿佛被人抽去了满身的力气,眼睛一闭,失去知觉,终于倒下了。
*
夜风从大开的门窗灌进宫殿,大巫被安置在殿中地板上。
阮久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帮他把帽子摘下来,把厚实的衣裳解开透透气。
要是一个人,一辈子都只穿着这样一件大巫的衣裳,一直穿到老,阮久觉得还挺敬佩他的。
现在阮久有点明白庄仙说的那句话了,他做什么卜算,都是出于自己对鏖兀最真实的热忱。
只是他好像,在遭到背叛之后,走错了路。
庄仙说的倒是没错,他是只迷途的羔羊。
阮久用手帕帮他擦擦脸。
大巫醒来时,首先看见的就是阮久。
这个他认为的唯一一个好人。
他长叹一口气,然后阮久就被赫连诛拉走了。
他躺在地上,坐不起来,就这样躺着。
赫连诛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乱世当王,唯朕一人。”
他说的是鏖兀的一句民歌,天神阿苏陆降临人世时,对草原众生说的一句话。
“你自己选。”
你现在改道还来得及。
赫连诛说完这话,就拉着阮久离开了。
他才懒得在这里守灵,不过是为了给大巫施压,才把地点选在这里。
现在话说完了,他要带着阮久回去睡觉了。
他拉着阮久走到殿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举起自己与阮久交握的双手。
“谢谢你给我送来的王后。”
倘若没有那一句批命,恐怕阮久也不会过来。
*
大王离开之后,庄仙朝大巫伸出手,要扶他起来:“诶。”
大巫一把拍开他的手,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他骂了一句什么,庄仙没听清。
*
坐上回宫的马车时,阮久还有些怀疑。
“你就说了一句话,有用吗?要是大巫还是不站在你这边,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他自己拎得清楚。”赫连诛挑了挑眉,“他说什么不破不立,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大事,他还是不忍心动手,这只是他荒废这些年的一个借口。”
“从前他是没得选,他以为我会为了批命的事情记恨他,他每次见我的时候,都很心虚。他害怕我报复他。他不是说,赫连家的人,都暴戾吗?他其实很怕我。”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早就不忠于先王了。”
“现在要他在我和摄政王叔当中选,他会选我的。比起现在的我,摄政王叔更像先王,而他又憎恶先王。”
先王也挺厉害的,这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做大王,怎么能做到他这么失败?
赫连诛笑了一下,然后抱住阮久,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最近蹭蹭地长,尽管阮久还在长高,但是显然已经追不上他了。
他已经比阮久高了,再做这样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别扭,但是他很喜欢。
阮久还在想着大巫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赫连诛又在弄他的喉结了。
成长中的小猪,对阮久身上的一切都很好奇。
为什么阮久这么白?为什么阮久这么软?为什么阮久闻起来香香的?
为什么他最近一看见阮久,一和阮久单独相处,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怪怪的?怪闷怪热的,也怪胀的。
他真的一点都弄不明白。
要是这些事情,也和朝政一样简单,那就好了。
赫连诛偏了偏头,摸摸阮久的耳垂,耳垂也软软的,阮久身上就没有摸起来不舒服的地方。
*
正如赫连诛所料,翌日清晨,在定好的夏祭之前,大巫就进宫了。
赫连诛恋恋不舍地从阮久怀里出来,洗漱之后,接见了他。
大巫是和庄仙一起来的,两个人跪坐在软垫上,腰背都挺得很直,一言不发。
赫连诛来了,他们才都起身行礼。
“大王。”
赫连诛抬手,让他们都坐。
他也在两人面前坐下,看向大巫,等他开口。
大巫一夜未睡,上半夜听庄仙说话,下半夜一个人会了府,思量了许久。
他没几年可活的了,先王背离初衷之后,他就一直灰心丧气,低沉消极。先王死后,他还想出那么荒诞的理由来支持太后。
现在看来,竟像是一场大梦。
他垂眸,袖中的手握紧了:“太后在行宫的这几个月,大王想在朝中做什么……”
“就做什么。太后那边,先前一直是胡哲瀚在写信,接下来由我亲自写信,放假消息,稳住太后,不惊动她,不让她知晓尚京城内真正的局势。她传来的指令,我会从中拦断,实在拦不住的,我会将这些事情对大王的威胁降到最小。如果可以,我会尽可能拖延她回来的时间。”
赫连诛满意地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大巫继续说下去,大巫看了他一眼,道:“就是这样。”
赫连诛仍是一言不发,大巫深吸一口气:“等大王需要什么批语,我也照办,就像当年说大王‘不可近女’一样。如果大王需要调动鏖兀巫师,我也可以从中协调。”
他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便将刚才吸进去的长气全都舒了出来:“这总可以了吧?”
赫连诛淡笑:“再好不过。”
大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重新卷入朝政了,分明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了。
几十年了,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年轻了,陪着一个十几岁的大王,替他谋划。
他是真的不知道,在自己卜错的这么多卦里,这一卦是不是对的。
*
远在行宫的太后断然想不到,她留在尚京,用来监视朝中局势、执行她的命令的大臣,其中那个最有威信的,被赫连诛策反了。
或者说,大巫从来都没有忠于她过。
大巫能过来,阮久高兴得很,这几天都缠着他玩儿。
“我只是喜欢大巫帽子上的三根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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