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和你的母亲谈一场合作,你母亲之后应该会同你说,我只是想再与你说说话,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说到这里时,卫润脸上出现了一丝真心的浅笑,“你不怕我,也不逢迎我,就……跟阿樹一样。”
邱宝珠猜测,对方应该是快要死了。
只有在死亡将临之际,烂人才会开始怀念、追忆、怅然若失和试图捕捉以前那些自己弃如敝履的玩意儿。
“喝完了。”邱宝珠示意自己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他要走了。
卫润却扭头吩咐,“再给他添一杯新的。”
“……”
-
邱宝珠陪卫润很是坐了一会儿,期间不论卫润表现得怎样温和亲近,他都不敢放下警惕,这个老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还一连喝了好几杯不重样的茶,终于借口要上洗手间拜托了卫润。
溜进三楼的洗手间后,再出来时,他被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卫樹吓了一跳。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一步,并且没给对方好脸色。
朝少年走过来的过程中,卫樹面色波澜不惊,甚至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眼底不含丝毫情感,淡漠得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他却在路过少年时,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掌心烫得邱宝珠腕部血管重重一跃。
邱宝珠被带得大幅度转身,等站稳时,他已经被拉回了洗手间。
他的身体被卫樹牢牢地禁锢在了对方的胸膛与身后的墙壁之间,浮上鼻息的酒精味道刺激得他眼睛酸胀,抬眼时,果然看见了卫樹的一双眼睛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醉意。
卫樹的酒量其实很好,邱宝珠几乎没怎么看见他醉倒过,可想而知他今天被敬了多少酒。
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卫樹的眼睛里,也是清明大过于昏沉。
“他跟你说了什么?”卫樹手臂悄然环到邱宝珠的后背,他自己则微躬,将下巴抵在了邱宝珠的肩膀上。
“与你无关。”邱宝珠冷冷道。
“嗯,无关,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
邱宝珠一声不吭。
卫樹叹了口气似的,“有关你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我什么都要知道。”
邱宝珠记得卫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说道:“他好像想跟我母亲谈什么合作。”
“就这样?”
“就这样。”
之后,靠在肩膀上的人没有继续追问,只剩下忽远忽近的呼吸,呼吸尽数喷洒在了邱宝珠的颈间。
甩开卫樹,邱宝珠奔到门外的走廊,抱着托盘的佣人正好沿着楼梯在往上走,她们望见少年,眼神中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奇与打量。
打量客人,这是不礼貌的,按理来说,卫家的人不至于如此。
邱宝珠想到了卫润,他心底开始打鼓。
他在楼下一间书厅里找到邱翡,一个佣人正在给他说着书刊发行的不同版本和年份。
支使走佣人后,邱宝珠拉了邱翡一下,“母亲要跟卫家开始什么合作?”
邱翡从头顶一排书架抽出一本巴掌大的老书,“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邱宝珠茫然道,这种身边所有人都是聪明人的感受实在是太难受了。
“卫先生提出和我们家联姻,”邱翡看了邱宝珠一眼,“不过母亲还没同意,她还在考虑。”
“和我们家联姻?跟你还是跟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好事能落在我的头上?”邱翡自嘲地轻笑。
邱宝珠脑子里的弦断得噼噼啪啪的,“不是你,那是我?”
邱翡:“嗯哼。”
比起邱翡还能轻松打趣,邱宝珠已经面如死灰了,他沿着书架缓缓坐下去,直至坐到地上,"我跟卫家的谁?"
卫润之前说的那些话已经清清楚楚又出现在了邱宝珠的脑海里,卫润想要利用他,让邱家给卫家卖命,给卫家当牛做马,卫润想让他做那个拴住邱家的绳子。
之后,卫润的声音远去,卫樹的脸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卫樹吗?
“他们还在商量。”
“商量?!”邱宝珠倏忽站起来,“我又不是物件,难道他们说把我给谁就把我给谁?”
邱翡低头翻着书,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根据我之前在一旁观察所得,他们大概会在卫二先生的小儿子和卫三先生的二女儿之间选一个,卫樹不太可能,他是卫家的继承人,他还有更优的选择。”
“没人跟我商量。”邱宝珠四下看了看,莫名想到了蝴蝶效应。
邱家破产,父母变成了尖酸刻薄的妖怪;邱家依旧蒸蒸日上,他和邱翡就要开始受制于家族。
自由多多少少都带着条条框框,就连"自由"这两个字都是。
“待会儿母亲应该会让你选的。”邱翡淡定道。
“……这是重点吗?”邱宝珠差点没忍住就对邱翡翻了个白眼。
“重点是,卫樹喜欢你,他知道吗?”
邱宝珠已经快速扣上了扣子,“和我无关,我去找母亲。”
何英洁正在花园里笑语晏晏地和人聊着天,她肩上搭着一件羊绒衫,大半条手臂都露在空气里,姿态却不见半点瑟缩,余光瞥见邱宝珠的身影从门里出来,她道了句“失陪”,转身朝邱宝珠走过去。
“母亲。”邱宝珠气喘吁吁,白气一团团在眼前汇聚又散开。
-
“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对双方都有利,正经说来,是我们家占了便宜。”何英洁冷静道。
光影下,邱宝珠的神色罕见的凌厉,“我不同意。”
“只是说起来有这么个名头,你那账号我已经看过了,小打小闹的不是长久之计,我给你请职业经理人,踩着卫家,让你真正拥有一份事业,难道还不好?”何英洁挑挑眉,心情看起来好得无法言喻。
邱宝珠语塞,他从何英洁的脸上看见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为什么,他心中没有太多的愉悦和感动,反之,他感觉脖子后面沉甸甸的似压上了一副枷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凉悠悠的,空落落的。
邱宝珠:“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靠自己,而且我也没想要做多大份事,够糊口就可以了。”
何英洁呆了两秒钟,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儿子口中竟然能出现“够糊口就行了”这样的话。
她半晌没说话,然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少年的胸前,“你每个季节的衣裳除了你自己购置,其余的都是业内顶尖设计师私人订制,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一片布就可以抵一个普通孩子一年的学费,你在这里跟我说够糊口就行?”
可邱宝珠又不是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估计现在的何英洁都想象不出来那种生活的具体样子。
他把外套脱下来,塞进何英洁怀里,只穿一件衬衫,转身离开。
“宝珠。”何英洁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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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宝珠比任何都清楚爱最容易成为束缚。
他只能做到尽可能让身上的束缚少一点,轻一点。
这些人,不管是何英洁还是卫樹,他们爱起人来,自以为是,毫无章法,不如不爱他。
下山的路,邱宝珠很熟悉,毕竟他从宅子里试图往外跑过好多回,别说大路,就是路侧荆棘满布的林中小路,他也知道好几条。
路虽然熟悉,可路上很冷,风哗浪浪的吹,尤其还是这山里的风,可比城里要冷多了。
这会儿酒会办到一半,没人上山,更加没人下山,邱宝珠想搭个便车都是做梦。
可希望这种东西,总是会在绝境中不断萌芽。
每走一段路,邱宝珠就习惯性地回头,看有没有人终于发现酒会的无聊而决定提前下山。
终于,两盏明晃晃的灯从山顶上打下来,像幽幽的蛇瞳,盛气凌人地睥睨山中万木。
车身在盘山公路上几乎完全看不见影子,只能听见呼啸的引擎,明暗交替的车灯,还有时远时近的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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