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毒。”方喻咳完了,无奈地笑了一笑:“云山大哥,我应是活不长了。”
纪云山心中的杀意从未有一刻这样明显过。
“我去给你寻名医,”他的嗓音彻底哑了,快要说不出话来,“宫里的御医资历深厚,纪家也有结交的……”
方喻断断续续地咳着,笑着摇摇头,轻声打断他:“云山大哥。”
纪云山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方喻。
方喻缓过那阵咳意,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了两声门,并道:“大公子,崔府来人求见。”
纪云山怒喝:“叫他滚!”
门外的家丁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公子如此愤怒的时候,一时愣了一下,而后才小心地说:“但崔府的人说……请您务必见一见,否则怕大公子您后悔。”
纪云山呼吸重重起伏几下,勉强压住了心底的怒意,沉着脸打开门,要走出去时却发现方喻也跟在后头。
“我一并去。”方喻道。
崔竹派了一个面貌精悍的仆从过来,那人手拿着一个檀木小盒,看纪云山和方喻一起出来,行了一礼,道:“我们少爷差我送一样东西过来。”
说着话,他一手打开那木盒,其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个香囊,上绣竹叶兰花,散发出甜腻而厚重的味道。
“我家少爷说,这香囊配在身上,可疗愈许公子身上的旧伤,三个共可用一月。”
是解毒的香料。
方喻看着那仆从捧着的檀木盒,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崔竹怎会突然如此好心?难不成……是真舍不得许容死?
“不过还有一个条件。”那仆从忽然又说:“我家少爷要求,若是收下了这几枚香囊,许公子就不能再住在纪将军府上。”
“否则,”他笑了一下,眸中精光闪烁,“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东西毁去。”
方喻还没开口,纪云山先说了话,语气淡淡的:“许容今夜便会回府。”
方喻一怔,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他,先前不是还……
然而纪云山脸上如寒冰,半分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黑眸中晦暗无光,明明察觉到了方喻的视线,却没有向他解释。
方喻突然明了。
纪云山……是真真切切对崔氏和呼延昭动了杀心。
所有明面上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都已经无关紧要,纪云山如今想要的,是崔竹和呼延昭的那条命。
*
回到许府后,方喻先去见了许容的父母,两位老人见长子死而复生,又惊又喜,拉着方喻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人离开。
之后,小厮领着他回院子。
方喻走在白石小径上,看似无意般问:“陆管事呢?”
他自从回到许府,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陆何的身影,这可太不寻常了。
小厮回答:“陆管事数日前说乡下家中有急事,故而向老爷告了几日假,还未回呢。”
方喻忍不住想笑,K一个任务监督者,哪来的乡下老家?
正这样想着,回到许容的小院里,一踏进去,身旁的小厮就发出惊讶的声音:“陆管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廊下灯笼朦胧的烛光下,陆何一袭云纹青袍,正站在院中,似乎在低头研究院子里养的半池睡莲,闻言抬了下脸,语气平静:“刚刚回来,还未通报给老爷。”
小厮很高兴:“太好了,这些天没有陆管事您,府内事务都忙不过来呢……我这就去给老爷说一声。”
等他离开了,小院里只剩了方喻和陆何二人。
方喻在K面前一向没什么顾忌,索性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问:“去哪儿了?”
K瞥了他一眼,道:“还能去哪。”
“你去找我了?”方喻仔细想了想,神情困惑:“我似乎没见到你。”
偶尔为了任务更加顺利地进行,监督者也可以变换身份,但方喻与K也算是老熟人了,即使对方换了张脸,也不至于认不出。
“我在你后面,”K简洁道,“从你和呼延昭到农户家借宿开始。”
他甚至还替方喻拿了两袋土豆和纺织棉线,放在那农妇家的牛棚里。
方喻略思索了片刻,掀起眼皮:“纪云山那里……”
K:“是我给他的人传的消息。”
崔竹心思深沉,既然敢把方喻藏在京郊别院,就肯定做好了善后。每日从城内乘马车出来,崔竹都低调行事,连换数次路线,从未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他人。
而纪云山在京城内外寻了数日,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为何偏偏能在崔竹按耐不住性子之时,恰好找到了别院之处?
方喻弯起眉眼,笑了笑:“还得多谢陆管事……否则我在崔氏手下饱受折磨,这个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K皱了下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一直知道我跟在你后面?”
方喻以手托腮,笑吟吟道:“陆管事的行踪,我怎么可能知晓呢?”
K:“……”
他确定了,方喻确实是知道的。所以敢放心地躺在崔竹的别院里睡觉,就是笃定K迟早会想方设法让人找到他。
方喻慢吞吞道:“考官,不要生气,我那些天身中剧毒,确实是有心无力思考破局之法,只能寄希望于您能善心大发,免了我任务失败的结局。”
这句话半真半假,方喻的确是被崔竹下的毒折磨得难受,但也不至于没空思考如何逃出来。
——他只是尝试着赌一次,赌K会不会心软而已。
K面无表情在方喻跟前站了一会儿,冷淡道:“违规对监督者进行诱导性指引,你这个任务的分数不想要了。”
“啧,”方喻懒洋洋说,“又要扣分?小心我恼羞成怒、凶性大发……对考官您做些伤天害理难以饶恕的事情啊。”
K看了看他,道:“你能做出来再说。”
方喻:“……”
这人,越来越油盐不进,一天比一天难调戏了,方喻心想。
*
后面几天,京城内风平浪静,大事小事皆没有发生,诡异得像是暴雨前夕的压抑的平静。
五日后,晋国天子命人在朝上宣读了与突厥互市的御旨,同时于宫内设饯别宴,招待即将启程回突厥的呼延昭。
宴行到半途,宫门忽然大开,涌入数千精兵,皆白袍银甲,臂上有“纪”字样,乃纪家亲兵。
天子大怒,质问纪云山何意。
纪云山手持乘云剑在身前,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天子,皇后身边神色阴晴不定的崔竹,以及座下略显诧异的呼延昭,万分平静地开了口:
“臣奉命来捉拿刺杀圣上的奸祟。”
晋国天子惊疑不定:“什么刺客?纪云山,你是说那日在林中刺杀朕的……”
“纪将军,”上座的皇后忽然出了声,淡淡出声,“圣上遇刺一事,刑部至今未定案。将军奉的是谁的令,捉拿的又是什么人?”
纪云山身着软甲,剑尖虚虚点地,面对皇后的质问,不紧不慢道:“臣自然奉的是圣上的谕令。”
“七日前,圣上曾在朝上下了旨意,若是谁能寻出刺客来处,便可不需请命,直接就地擒拿归宫。”
皇后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轻握了一下旁边崔竹的手,说:“好啊,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对圣上不利。”
纪云山执剑上前。
他一步步走来,受那寒意森森的乘云剑威慑,四周聚拢的臣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去,露出了脸色苍白的晋国天子,以及他身边眼神阴沉的皇后。
“臣有罪,至今才查出些端倪。”
纪云山向来有话直说,从不像今日这样,逐字逐句地缓慢陈述,直至天子的手都微微发起颤来,喝道:“纪云山,你查出了什么,朕在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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