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刚好路过,亲眼所见,侯府门外的尸体堆得可高了!”
“最小的那个才六七岁呢!身首异处死得老惨了眼睛都没闭上”
一番话果然吓得在场所有汉子不敢吱声,只有个老大爷哆嗦着问:“可是我听说,那忠勇侯府出过好多大将军,皇上连忠臣也杀?”
秦大叔也跟着仔细听完。忍不住转身加入战局:“你这话当真吗?”
“我能骗你!?真是亲眼所见!京城现在都在讨论这事,人人自危?”那汉子见自己引来大家围观,也不吹牛了,感叹道:“但是我听说那神勇大将军倒是跑了,皇帝陛下到处挂悬赏,赏黄金万两呢!”
他的话才落下,果然引起现场一片哗然。
对农家人来说,他们根本想象不到那究竟是多少,纷纷猜测一万两黄金堆起来有多高,都能把皇宫买下来吧?
耳边是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无人知沈夷光此刻肝胆俱裂,痛彻心扉。
早在那汉子说出忠勇侯府被灭门的时候,沈夷光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六七岁的孩童……
身首异处……
大街上堆积如山的尸体……
止玉,少简,赵管事,王阿婆,周嬷嬷……
顶上是暖融融的日光,沈夷却根本感知不到周身的温度,如坠冰窟,好似浑身血流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他很想崩溃痛哭,扯着那汉子的衣领质问他说的话是否属实,可理智告诉他不行,因为这样该有人怀疑了。
沈夷光其实也奇怪自己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的混在人群里,听那汉子如说书般讲述侯府的惨状,却为何还不发疯。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走回乔溪家的院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露出一点破绽被人发现。
他扶着墙缓缓地往回走,指甲深深的扣进墙缝,指缝里渗满了血。
今天本来应该是许多人一年中最快活的日子。
甚至昨天他的生辰,乔溪还祝他心想事成,来年交好运。
可是今天他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侯府灭门。
新年伊始,本该万象更新,岁岁平安。
可他却没有家了。
第35章
乔溪回到家的时候天快黑了,他一整天被陶音拽着到处跑,被迫跟他走亲访友,几乎把陶家那边所有的亲戚都认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
陶家可真是大家族啊!
光是叔伯一辈就几十号人,更遑论与陶音平辈的兄姐弟妹们,乔溪压根记不住谁是谁,一眼看过去黑压压一片,脸和名字都对不上。
面对这么多人,乔溪被动触发了社牛属性,不得不扯着笑同时与十几号人说话,还不乱阵脚,看得陶音目瞪口呆。
好容易熬到天黑回来,乔溪累得快瘫了。
不过去这一次也不是全无好处,他摸了摸口袋,都是那些叔伯婶娘给的“压岁钱”。起初他不好意思要,但是长辈们坚决要给,他也只要收了。
到家以后,屋里漆黑一片。
乔溪不禁纳闷,难道那两人还没回来吗?
岑儿是小朋友可以理解,又跟着一群孩子玩疯难免忘记时间,但沈三郎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也忘了回家?
他小心在屋里摸黑前进,终于从抽屉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光亮驱散了满屋的黑寂,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乔溪把火折子放回去,转身又觉口渴想倒杯水喝。谁知转头看到床边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坐着,吓得他差点失声尖叫。
“谁!!!?”
他浑身汗毛倒竖,顺手抓起桌上的剪刀悄悄往门边退,试图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逃跑。
然而当他退到门边,眼睛也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环境,渐渐看清了床边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沈三郎你有病啊!”乔溪骂起来,虚惊一场后把剪刀重新丢回桌上,仍然心有余悸:“你在家怎么不点灯?黑灯瞎火一个人坐着也不出声,知不知道很吓人啊!?”
他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抱怨,没注意到打从他进屋开始到现在,沈三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过了半晌,乔溪身上的冷汗褪去,他才回神:“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沈三郎的声音低低传来:“没什么。”
他的嗓音嘶哑干涩,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语气完全不似往日沉稳。
乔溪诧异道:“你是生病了吗?怎么声音哑成这样?”
沈夷光默默摇头,又问:“岑儿呢?他可与你一起回来了?”
“我没见到他。”乔溪回道,“估摸着是和福哥儿他们玩得太开心了。”
沈夷光又一阵沉默,接着缓缓起身:“我去找他。”
谁知还不等乔溪说话,下一刻沈夷光就这么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乔溪手忙脚乱把他拖上床,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很高,浑身火炉一样发烫,赶紧抬手在他额头试了试,果然发烧了:“生病怎么不早说?快躺着!”
他拉过被子把沈夷光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想着去把林大夫找来,才刚要动身,手被人死死拉住。
“……不用。”沈夷光还未完全失去神智,迷糊中挣扎着还想起身:“我去找岑儿。”
乔溪气得想骂人:“成天岑儿岑儿念叨,他那么大小孩,过了年都十岁了,难道还学不会照顾自己吗!?”
“他和福哥儿一群小孩在村里待着能出什么大事?”
“倒是你自己!都烧成这样了还不肯看医生,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
“你要真想死,千万死我床上!晦气!”
他嘴上骂得刻薄,手又挣脱不出,终究拗不过沈夷光这头病中的倔驴,只好哄他道:“好好好,大哥。我现在就给你去找你大外甥,行了吧?”
听了他的保证,沈夷光这才松手。
他其实早在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身体的异状,但因为当时太过伤心悲痛,没能及时感应,等乔溪回来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沈府覆灭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他心中再如何悲愤也无济于事。
他先是失去姐姐与母亲,后来是父亲兄长,而今又没了妹妹和侄儿,绝不能再失去外甥。
岑儿已经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血亲了。
沈夷光意识渐渐模糊,乔溪正要出门,谁料岑儿自己回来了。
他果然在外面玩得开心,拎了一大堆战利品进屋,小脸小手脏兮兮,眼睛却比以往都要亮,高扬着声音喊道:“小溪哥哥!舅舅!”
天真的孩童一步三跳跑进来,小脏手里举了个丑泥人炫耀:“是我自己捏的!”
“哇你真是好棒棒未来艺术家宇宙第一小天才!”乔溪懒洋洋敷衍他:“你在这守着你舅,等我回来。”
说完他火速跑出门。
外头天彻底黑了,乔溪提着灯疾步走在乡间小路上,幸好他对村里每条路都很熟悉,轻车熟路摸到林大夫家。
可是小竹子如今情况不好,林大夫不能随意离开,乔溪于是把沈夷光的症状大致描述了一遍,又说:“应该就是风寒发烧,吃点药就行。”
林大夫因着没有亲自问诊,只听乔溪口头几句,也以为是寻常发热,随手开了药,叮嘱了几句如何照顾发热病人的注意事项,又道:“你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当心别累着。”
要是乔溪再有个三长两短,林大夫真的无暇顾及。
“好!”乔溪点头,侧身看了看小竹子紧闭的房门,想着他现在肯定很难熬,就没有打扰,赶紧离开。
提着药包回来,乔溪进门就吩咐岑儿去厨房烧水,自己走到床前查看沈夷光的情况。
体温貌似比刚才更高了。
乔溪只觉得手心覆盖下的肌肤烫得灼人,胆战心惊。
沈三郎不会就这么被烧死了吧?
好像古代确实很多风寒感冒能要人性命,乔溪忽然无比恐慌,使劲晃了晃沈夷光的身子,抬手噼里啪啦的打他脸:“三郎!三郎快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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