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没那么热的时候出去玩,中午太热了就躲在家里吹空调写作业。
不想写作业了就到处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做,他拉着乔望在院子里薅草,在房间里擦桌子,或是烧土灶做饭吃,只要不写作业,任何事都显得无比有意思。
莫叔叔邻居家的土狗刚下了一窝小狗崽,全都是一个月左右大的,还在喝奶,奶香奶香的,有着浅奶茶色的毛和土黄色的妙脆角耳朵,可爱极了。
楚云攸每天都要带上一根鸡腿、一盒牛奶去贿赂狗妈妈,把小奶狗从窝里偷出来玩半个小时。
回到乡下,莫叔叔不再从早到晚地穿着黑西装,换上普通的短袖以后,两只手臂上的刺青暴露无遗。
那天,他们坐面包车进城去买建筑材料。
路人看见莫叔叔都有点害怕的样子。
那天晚饭时,楚云攸主动问起:“莫叔叔,你手臂上的刺青文的是什么啊?我看来看去也认不出来是什么。”
莫成嶂捧着碗的手缓缓放下,两眼茫然了起来,说:“是我从一位大师那里求的符咒……”
楚云攸:“啊?”
楚云攸费了好大的劲才问得出口:“……是希望来生还能相遇吗?”
“不是,我觉得还是别再遇见我的好,我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因为我的命不好,害死了他们。”莫成嶂摇摇头,慢吞吞地吐出话语,“大师给我画了两个符咒,可以保佑他们下辈子投胎在好人家,一生平安健康,不必吃苦。我以前也不信这种,你听听就好,攸攸,不要信。叔叔只是……只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那天晚上,沉默寡言的莫成嶂打开了话匣子。
他从自己年少丧父丧母开始讲起,讲他在孤儿院遇见妻子,与妻子青梅竹马相伴长大,后来他去当兵,妻子则进了工厂做女工,再后来他退伍回来,他们结婚、生子、开工厂、盖房子,一切都像是要好起来了,可妻子生病去世,女儿被撞死。
楚云攸觉得高高大大的莫叔叔一时间看上去又脆弱又孤独,莫叔叔说:“有两年,我很恨那个肇事者,恨得想杀了他。
“要是那个人很嚣张的话,我就可以恨得更理直气壮了,可那确实只是个意外,他是个普通的上班的员工,他酒醒了以后也很愧疚,给我磕头,说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后来,我就不怎么恨他了,我只恨我自己。
“人死不能复生,攸攸,我想啊,就算是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不能太得意,要珍惜眼前的时光,要珍惜你爱的人,多陪陪他们。我很后悔年轻那会儿怎么没有再多陪陪老婆孩子。
“我的女儿彤彤上幼儿园那年拍过一段纪念的视频,以前她很喜欢看,当成动画片似的,每天都要看几遍,我那时候还嫌弃烦,结果有天好像不小心弄坏了,后来我想看都看不了,只能反复地回忆。即便如此,印象也越来越模糊了。”
这时,一直不言不语的乔望开口了:“我来修修看吧。”
莫成嶂不敢燃起希望:“我找过很多人帮我修,都说修不了啊,真的能修吗?”
乔望用有一定把握的口吻说:“可以试试,就算我修不好,我也可以给你找到会修的人。”
莫成嶂经历过楚云攸5岁时的那件事,他懂得乔望的厉害,并不会因为乔望是个小孩子就看轻他,于是说:“那就试试看吧,就算修不好也没事。谢谢你了。”
等他把妻子、女儿的墓地修好了,乔望也与他说视频修好了。
……
夜里。
楚云攸把腿放在乔望的肚皮上,让乔望给他捏捏小腿。
他觉得自己最近在疯狂拔高长大,长得太快了,总是骨头疼,要乔望给他揉一揉来解痛。
乔望无有不从。
楚云攸像发现新大陆:“小蜗哥哥,我一直知道你很擅长电脑,但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你也太厉害了吧!幸好你带了笔记本电脑过来……”
乔望实事求是,谦虚地说:“也不算是特别厉害的技术。”
楚云攸比画着问:“小蜗哥哥,你现在的技术是不是可以像是小说里的黑客一样,在网络的世界里四处游走了?”
乔望:“那可不能违法犯罪。”
楚云攸回忆着说:“今天莫叔叔看视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哭呢,我都准备好纸巾了,没想到他没哭,看上去木木的,像是灵魂已经飞走了。”
乔望深有同感,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昔年的记忆滑进他的脑子里,眼前似有若无地闪现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他说:“不会哭的,不会在人前哭的,我能理解。”
俄顷。
他被笑出声的楚云攸给拉回灵魂。
楚云攸“扑哧”笑了:“你是在演莫叔叔吗?你都可以去当演员了,演得也太像了吧,好像你也死过老婆孩子一样。”
他轻踹了乔望的手一下,说:“继续给我捏腿。”
乔望握住楚云攸的脚踝,像是一棵树把根深深地扎进地底。
笑了笑,他说:“这次不会了。”
像是在对楚云攸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当初。
在楚云攸死后,他总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明明他一直表现得很镇定啊,从没有在人前落过一滴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精神不正常了。
他认为只要时间过得够久,他就能够恢复如常。
因为他是不缺事情做的,他要管那么大的一个公司,有许多工作填满他的生活,还有小猫楚四两要养。
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很快就满了;一星期又一星期,一个月很快也满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眨眼就过去了。
他的钱越赚越多,再也不缺钱了,就算和楚家人比也不逊色。
但他还是很空虚,就是不快乐。
有一天,他发现四两变瘦了很多,食欲也不大好,于是带猫去看病。
检查了几次,吃了药,但是没有用,体重依然在一直变轻,于是他换了一家宠物医院,这才检查出来是一种罕见病,绝症,可以尝试治疗,费钱费时,也不一定能保证治好,但能让猫猫多活一阵子。
医生问他要不要治。
他问:“能再活多久呢?”
医生说:“可能一两个月吧。”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他骂楚云攸的话,他骂楚云攸没出息,积极医治明明可以再多活几个月甚至几年。
又不缺钱。
乔望用指尖轻抚小猫病蔫蔫垂落的脑袋,说:“她已经14岁了,也算寿终正寝吧。我不想她再受苦了,请让她长眠吧。”
“谢谢。”他对医生说,“谢谢了。”
安葬了四两以后。
在没开灯的空旷客厅里,乔望坐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视频,楚云攸生前葬礼的录影。
一遍一遍反复播放,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看了几遍。
然后,在天亮之前。
他关了视频,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一身西装,抱着楚云攸那天穿的衣服,躺在铺好干净床单的床上,吞药自/杀。
连遗书都没写,更别说提前安排好公司的事。
他周全严谨了一辈子,唯有死亡一事没有妥善安排,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堆烂摊子,就这样仓促潦草地结束了。
第29章 过暑假(二)
一个暑假的时间。
楚云攸的身高像是竹子拔节, 蹭蹭蹿高,一气儿地超过了穿高跟鞋的妈妈。
回到学校,也让同学们都惊呆了。
先前楚云攸也不矮, 但那会儿身子瘦瘦薄薄,看上去只是个长得高的孩子。
这下确实被剥去了稚气,圆润幼嫩的脸颊也变得线条清硬,蜕变成了个爽朗帅气的少年。
他在乡下晒黑了一些。
是的,尽管擦了防晒霜, 但还是晒黑了。
大致是T恤和过膝短裤外裸露的皮肤都被晒作流溢着蜜金光泽的小麦色。
楚云攸一点也不介意被晒黑了,甚至, 他觉得这是个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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