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父母,秦纵掠去自己被一箭穿心的事,简单道:“这边是我要说的事了。以殷玄所作所为,下方自是民怨四起。早在天启四年末,南边便有动乱。当时被朝中派军压下,可往后数年,情况愈演愈烈。到天启八年,义军攻破皇宫。”
“嘶。”
这个消息,对秦戎、李明月的冲击实在太大。夫妇两人头脑近乎空白,过了会儿,秦戎才说:“怎能如此。”
秦纵没去思索,父亲这话,是站在武官的角度,说自己效忠的王朝竟然这样轻巧地覆灭。还是站在寻常将领的角度,考虑从百姓生怨,到皇宫攻破,怎么只隔了这么些时候。
他简单回答:“我听说,那义军的领头之人姓裴。”
秦戎拧眉:“裴?”
李明月同样不明所以。不过,她短暂思索:能被儿子这样提起,自己此前一定听说过此人名头。那么,她知道的、姓裴的人,大约是——
李明月问:“西南守将?”
妻子一说,秦戎也反应过来:“是了!裴焕。”如果是他的话,也许确有这个实力。
秦戎纠正:“并非裴焕。早在天启三年,裴焕就没了。”
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不过,联想儿子前面说的所有,秦戎与李明月此时皆有猜测。
果然,秦纵很快解释:这件事的缘由,还是出在昭帝提拔的那些人身上。
前朝曾有皇帝杀了半个朝堂,仍不绝贪污。落在殷玄一朝,有一个只爱听人奉承、对其他事不予理会的皇帝,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自天启元年起,买官之事便被摆在明面上。自然,西南不是什么舒服去处。不过,作为矿业兴盛的地方,那边有巨利可图。总有“志向远大”的人,怀着为朝中某位大人办好差事、得道升天的野望,款款而去。
去了,就要和当地守将发生冲突。
秦家人也和裴焕打过交道,知晓此人的性格说的好听了是刚正不阿,说的难听便是不知变通。双方对上,裴焕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对朝中之人来说,裴焕不想让他们好过?好办!他们就让裴焕过不下去!
短短数月,各样罪名雪花一样落在裴焕身上。那会儿秦纵已在宫中,消息不通。直到裴焕被押入京城,才对此事有所耳闻。
一同听说的,还有满城百姓去送裴焕,在他受刑之前,仍要为他披衣正冠。
就连刽子手,也不曾阻拦。
秦戎、李明月听到这里,皆是沉默。
同为武将,这会儿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过了会儿,李明月才问:“既然裴焕已死,那义军首领,又是……”
“他的儿子。”秦纵说,“我不曾见过此人,只听闻他在事发时未在家中,于是逃过一劫。再出现,已经是带着昔日裴家军攻入仇人家中,将其斩首。这还不够,此人拎着恶官首级,问下方人,可愿就此罢休?裴家军自然不愿。就这样,他们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秦戎、李明月一同长叹。
话到这里,一切算是结束。
秦纵停顿片刻,看父母陷入思索。他想了想,又说:“看今日殷玄的态度,他怕是同样记得这些。可阿父,阿娘,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此人登位。”
秦戎不言,李明月面上浮出些许忧色。
他们认同儿子这话。别的不说,殷玄竟生生将阿纵逼入宫中。为人父母,怎能忍受?!
可除去殷玄,余下诸王之中,又有哪个是好的?
夫妇二人脑海中回响着儿子方才对自己说的一字一句。太子愚蠢,廉王懦弱,贤王、齐王也各有各的缺处。最后殷玄登基,不是毫无理由。
莫非要从还没受封的小皇子里找?仿佛可以,但按照秦纵的说法,皇帝是在三年后突发疾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过两个月便驾崩。其时小皇子们仍未长成,如何与兄长们相争?
在秦纵面前,夫妇二人把这些拿出讨论,面上都是愁色。
秦纵听在耳中,却不期然想到:也不知晓上一世那裴焕之子登基之后,天下又是如何。
第65章 双重生(4)
不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是无从知晓了。
秦纵很快收敛心神,安慰父母:“时日还长。我前世所见, 也不是全部真相。阿父、阿娘, 总归那殷玄如今不知道我同样重生。他在明, 我们在暗, 定能寻到转机。”
听了这话,秦戎、李明月心头安定许多, 转忧为喜。
秦戎先道:“是了。既知此人如何行事,便要先下手为强,再不能让他危害阿纵!”
李明月想得更多些, 道:“两年后,新疆要有战事。倘若提前防备,能少颇多损失。”
这是更加正经的话题。秦戎面色同样一肃,再朝秦纵问起其中细节。
秦纵知道轻重,这会儿也尽量回忆。从动乱的核心人物,到他当时率兵的行军路线。秦、李夫妇皆是在战场上搏杀过的人, 问出的每个问题,都清晰、有指向性。很多秦纵原本不太肯定的细节,在父母的引导下, 也逐步被记起。
眼看几句话间,父亲已经画出一张简要舆图,秦纵眼前发亮。
他再次肯定,把一切拿出和父母商议, 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一家三口在书房中谈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昏昏,终于从其中走出。
他们已经商定。接下来,最要紧的是两件事。
首先, 戳破殷玄“书画王爷”的虚假面皮。
他能安稳走到最后,很大程度上,在于其他皇子不觉得睿王是个威胁。但现在,秦家人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殷玄愈早被拉入皇权斗争,对他们愈有利。别的不说,一旦旁人将他视作目标,殷玄手中很多势力,都会提前暴露、折损。
再有,尽力阻止两年后的战争。实在阻止不了,也不能让秦家沦落到出征之后,食不果腹的凄惨地步。
有了主意,一家人晚饭和和睦睦地来到晚饭桌上。
席间,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菜色,秦纵再有感怀。
很多东西,从秦戎夫妇离世开始,他就再不曾尝过其中滋味了。
听儿子这么说,李明月眼眶发酸,秦戎面色也有变化。
秦纵见状,略有后悔。他这么说,不是为了让父母难过。
三人安慰起彼此,相互夹菜,更添一重温馨。
同一时间,睿王府中状况截然不同。
殷玄不像秦纵。他没有任何愿意相信的人,这会儿,是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仔细回忆泰昌十六年的局面,再把其中的桩桩件件事朝后推去,进一步验证其中准确性、先后顺序。
等到把思路理清,书房已经落满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殷玄皱眉,他的第一反应,是寻人把这些纸收起、销毁。至于那个看到许多不能外传之事的人,当然是一并被“销毁”。
但想想现在的局面,他深吸一口气,有所克制。
当了皇帝,才好随随便便杖杀宫人。至于现在,他这边虽没什么动静,但一旦有人死在他手下的消息传出去,几个兄弟都会动作。
他们虽然不觉得殷玄是威胁,但能减少一个对手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殷玄到底亲自动手,把一张张宣纸拾起,再让人摆来炭盆,将其一一烧去。
火焰跃动,烟雾飞出。
滚滚黑烟之中,殷玄神色幽幽,唇角扯出一个骇人的弧度。
他有过一次经验,知道其他人的所有弱点。
这次,皇位当然仍然是他的。
而阿纵,当然也会是他的。
……
……
双方皆有行动。
别人不知道,殷玄却明白,上辈子,父皇所谓的“病重”,来得十分蹊跷。
当初留存的皇子只剩下他和废太子两个。一个是近乎作为隐形人的“书画王爷”,一个是虽然被废过一次,但近来似乎重新得了皇帝青眼的先太子。如果光看这两项,还觉得难以决断,那么不妨将目光挪到他们的出身上。
前面说过,殷玄的母亲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一辈子唯一一次在皇帝身边伺候,就万幸有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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