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是军营,还是野外,风沙在裸露的肌肤上肆意游走。仅这一处就有上千人马驻扎,夜里巡逻兵不断,随便谁提着灯笼过来,都会看见有两个男人抱作一团,衣衫挂在脚尖,褪到肩膀下,在缠绵,在纠葛。
幸好这里是月光偷窥不到的角落。
皇叔好心地俯在耳边告诉他:“不用慌,你别反抗就闹不出动静。”
室内似乎有士兵打闹了起来,有人笑着斥道:“俩男人瞎他妈搞什么呢。”
纪筝一紧张,落了牙,那边吃痛地闷哼一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纪筝趁机别开脸,只听屋内几人继续侃道,“咱军营不兴这个,让大帅看着全得罚板子,像上次三营那对儿不就都……”
“你知道个屁,我听说没罚板子,大帅亲自将他俩一人调到了五营,一人还留在三营。”
纪筝分了神,大脑在混沌之中开始琢磨明辞越为何要这样做,他明明不可能是厌恶男风之人,假如军规里明文有这一条,明辞越治军严格,却又自己知法犯法,擅用特权。
明辞越任里面的士兵议论,心思显然不在那里,自顾自地开始剥他的外衣,将一整套脏兮兮的太监服随意丢在沙地上。
“话说回来,大帅嘱咐寄去京城的那封信,圣上回了没有?”
“哪封?”
“哎就专门汇报皇叔伤情的那封,非要把一匹马的伤情写那么清楚,大帅口述,让我一个字都不准改。”
“怪不得……京中来了好几封问大帅的伤如何了,搞得莫名其妙的,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明辞越:……
纪筝:??
他似懂非懂,茫然疑惑地抬起了头。
两人一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里。
纪筝刚想动一动身子,下一刻,却觉身上的大氅一紧,他被翻了个个,死死地护进男人的怀里。
身后几个水盆接二连三地跌翻在地,哗啦一片。
“大,大帅……”
“进去,不准出来。”男人的声音不慌不急,只是威严地下达命令。
几人夺路而逃,撩了帘子往回跑。
纪筝还在男人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却听头顶那个声音道:“慢着,传下去,圣上光临军营,御驾亲征以振军心,把圣上的盔甲拿到我帐中。”
“是,是,这就去拿。”
……圣上?
纪筝全身一觳觫,彻底酒醒,额角疯狂抽搐。
明辞越早认出他来了,什么时候,认出来了还在逗他玩?
明辞越将他裹在大氅里,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往主帅营帐走,一路上无数士兵停下来向他问好,明辞越点头以应。
纪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好就地发作,只得忍着火气等他关上帐帘。
帐中温度异常的高,被火光烘出了香.艳的色泽。
“圣上?”明辞越含着笑,半跪下来低下头叫他,向前碰了碰他的手。
“大帅客气了。”纪筝冰着一张脸,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一路脱衣,一路往放置在一旁的浴盆走去。
身上本就不剩几件的衣服,被他随意地甩在脚旁,染重了这间屋内暧蕴的气息。
那是通身光洁似玉,不带一丁点瑕疵的身体,被暖酒染成了粉红色,粉红色从那层薄薄的肌肤下通透而出。
明辞越目光直勾勾地跟随着那具身体,目送着他没入水中,乌发如海藻布开。
等到圣上回过头来看他,他即刻垂下目光,跟了过去,轻声道:“圣上从京城远赴边疆,堂堂九五至尊,却特意屈尊打扮成公公的模样,让臣受宠若惊。”
纪筝自知尴尬理亏,将头埋进水中,只露出双眼,半晌,吐了一串泡泡。
明辞越又叹了口气道:“臣为圣上在帐中备下热水,圣上却跟他们去了澡堂,若臣再晚去一步,圣上就要像现在这样,脱光衣服,跟他们赤诚相见了。”
纪筝又吐了长长一串泡泡。
他不甘心地把头探出水面争辩道:“都是男人,脱衣服怎么了。”
明辞越闻言从浴盆旁起身,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自己的外甲,中衣,一层一层,那些虬结着无数可怖伤疤的肌肤又暴露在他的眼前,一道一道,几道新添的伤痕翻出了血肉。
明辞越道:“臣也只不过是男人。”
火盆的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红纱,在旋转。
纪筝往水下无助地缩着,眼睫打在水面上扑闪扑闪,耳朵蒙在一片朦胧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人狠狠攫住,剧烈而又无助地,扑通,扑通。
他仿佛憋气了一个世纪,如光滑的鱼苗跃出水面,气喘吁吁地张开了嘴,“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好想你。”
下一瞬,他的唇舌被一股炙热衔住了,吞噬了,埋没了,带着他向后仰倒,跌进那片浅红色的春潮海里,海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溢,打湿了那些衣,冲走了他们唯一的岸。
什么东西顺着耳廓往里滑,疯了似地反复痴喃,“我好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想你,想见你。
纪筝勉强扒住盆边探出了头,他被男人托举出水面,昂首无声地叹息,只来得及轻声重复那人的一句,“我也好想你。”旋即又被拖进了水。
这里是沙漠中的最后一处绿洲,水将他们容纳,亲吻。
…………
军营主帅帐中,窄小的行军床上,两人侧卧着紧挨而眠。
纪筝没睡着,不敢翻身下床怕吵醒皇叔,只得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的指尖沿着胸膛上新增的那条疤痕慢慢爬行,游走。
疤痕凶险,穿过了左胸膛,只在肋骨向上的心脏部位微微变浅。
纪筝知道那是他的那块胸甲为皇叔挡下的一刀。
“再睡会儿。”明辞越没有睁眼,反握住他的手,沉声。
纪筝的手伸过去扣住他的后腰,反反复复检查着伤痕,“你知道么,来之前一路我都在想,如果你伤了腿,终身只能坐卧着,就回京城替我主持政事堂。”
纪筝的手又向上攀住他的臂膀,“如果伤了手臂,再拿不起刀剑笔墨,就去北郦山下看马场,做个最富有的弼马温。”
“如果伤了眼睛,那就去国子监做个万人敬重的教书先生。”
“如果伤到了头,就去找个地方养老做当地最悠闲的小地主,骑头小毛驴……”
明辞越笑了笑,“我记住了,如果落马一定头先着地。”
纪筝佯怒,在被子下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小腹,“想得美,你哪都伤不了!”
这话说罢,两人都沉默了。
如果重伤……可惜明辞越明明已经是满身的伤痕,却依然死守在这里,让纪筝能看见他,抱住他,却带不走他。
纪筝的神色一点一点落寞下来,“……还会结束么。”
“会的。”明辞越回答他,“快了,西漠已经耗不住了,等这一战打完,我们就回家。”
回家,不是回京,是回他能够永结同心白头相守的地方。
纪筝极缓地想着,边想边嘟囔,“那回去就得让礼部着手准备了,我从延福殿出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去郑越府迎你。”
“不过礼成前的那几天你不能再住皇宫了,婚前就滚到一起了,被那些老腐朽知道了又得念叨了。”
明辞越含混地嗯了一声,“那还有几天啊……”那手恶意动了动,“忍得住么。”
纪筝轻吸一口凉气,嗔怒地拍开他的手,“今天他们说的那两个三营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他俩,两个男的……你不像不容情理的人。”
明辞越不再动作,睁开了眼,没看他,看向帐顶,淡淡道:“这是规矩,分开是为了他们好,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损伤三万余士兵,若是在同一个战营里,折了一个,另一个也走不了了,要活,只能活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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