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鞍。”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知道底下人能听得清楚,“许纯牧在哪儿。”
“你竟还活着,你不是已经被……”马车里的赵灵瞿惊愕地喊出声,被苏明鞍一手拦下后缄默不语,只抬头看到楚歇手里好像抓着个女人。
细雪簌簌,落在那人青丝上竟是不化。
苏明鞍走近了些,命府兵支开周遭的人群。看着城墙之上楚歇苍白的容颜,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冷笑一声:“楚歇,你大势已去,何必如此挣扎。”
“我们谈谈,你放了许纯牧。我死。”楚歇说话时,鼻尖被冻得发红,眼睫上都结了一层薄霜,“一命换一命,你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可好。”
苏明鞍笑了,并不接茬,“我不想你们任何人死,是你们自己自作孽,容不得你们行如此苟且之事。”
楚歇长叹一口气,“我只想一条活路,你非得将我往死路上逼吗。苏明鞍,你好狠的心。”
他笑而不语。
“如果你要我死,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了我。”
楚歇手上的刀微颤,指着城墙下的太傅,“你救下我,教养我,又背叛我杀死我。苏明鞍,你这卑鄙无耻的——”
天色渐阴。
雪势变大,很快地上积了些细雪。
楚歇拥有原主的记忆,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苏明鞍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冬夜救下自己。
他告诉自己必须报仇,他说他会帮他。
可最后,他却以江景谙之死陷害原主,害得原主被千刀万剐而死。
“我不是救你。”
苏明鞍嘴角的笑意如雪寂冷,“我是,想要你再死一次。”
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是期待自己活着的。
简直太可悲了。
这烂泥一般的十数年倏忽倥偬。
因为他和许纯牧姓沈的缘故,哪怕重来一次,这也是根本毫无希望的人生。
原主让他救许纯牧,可是怎么可能呢。苏明鞍早就一步步算计好了,江晏迟势盛,自己势必势弱。
楚歇为苏明鞍所利用时,做过的恶事太多了。
上京城里所有人当初有多惧怕楚歇,在他势弱后就会有多恨他。
为天下所恨者,失道且寡助。
赵煊不帮他,祁岁不帮他,就连江晏迟……也不帮他。
无论他想尽任何办法,怎么可能活下来,如何可能保住身怀巨大秘密的许纯牧。
苏明鞍好似能看穿楚歇眼底的绝望。
轻缓地眨眼,白须一动,好似温柔,“作为许家人死去……尚且不必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
楚歇瞳眸一震。
“楚歇,你父亲杀了那么多月氏人,你杀了那么多大魏人,你说你死了,他看到你会想什么。”
抬脚踩过薄薄的雪,发出细细的砂砾摩擦似的声音。
苏明鞍说,“你想杀的人都杀了,陈莲洲,宁远王,许邑,都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站住。”
楚歇眼神横斜,暗卫一跃而下板着段瑟的身子,掐住她的下颚将脸露出给城楼下的人看。
苏明鞍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
冷风吹起细雪扬起一片白沙,楚歇被寒气吹动肺腑,扶着城墙用力咳嗽着,这一次的咳嗽震动肺腑,几点血沫溅在脚下的白雪上。
嘴角的血被他悄无声息地擦去。
神色淡然地看着城门下,“你看看清楚,她是谁。”
说话间喝出些白汽,遮住那双寂静丛生的眸子。
形势逆转,苏明鞍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反倒是楚歇扶着深褐色的城墙皮,将殷红的唇裂成一个森寒诡谲的笑意。
“苏太傅,赵将军,看清楚了。”楚歇眼底敛起最后的光芒,手揪着段瑟的一缕头发将人拉得近些。
赵灵瞿显然并不大认得段瑟。
可是苏明鞍却连退数步,未曾说什么,但眼神的僵冷正中楚歇下怀。
“这是?”赵灵瞿不明白苏明鞍为何忽的沉默了。
“哦,赵将军不认得啊。这个女人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
楚歇低笑一声,阴恻恻地看着那个女人。
“月氏国最后一位公主。”
因为生下江晏迟,侥幸活下一条命的最后一位月氏皇族遗孤。
“我和许纯牧罪无可赦,难道她就该活?”
楚歇如今只能赌一把。
就在刚刚的马车上,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苏明鞍谋求四朝,明明恨极了沈弃安,也恨极了大魏。
却依旧选择投靠宣和帝,洗去自己月氏人的身份也要活在上京城,甚至在永安之乱平息后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太傅的位置。
又害死宣和帝,操纵昌平帝为傀儡。
到如今,昌平帝又死了,他扶持着江晏迟。
他一定有想做的事情。
谋算了三朝,都未能达到。
他是月氏人,月氏当年被灭国灭族,王族之中唯剩下一个年幼段瑟活着。若只剩一位公主,苏明鞍何苦如此谋求半生。
楚歇转眸看着身后年轻的赵将军。
赵灵瞿。
他和许纯牧同岁,也是永安十三年出生。
他是月氏王庭里未能杀尽的遗腹子。
第88章 首发晋江
就像许邑洗去许纯牧的身份,将他藏在北境。
苏明鞍洗去这位月氏皇子的身份,借着赵家的势将他藏在西境。
这个赵灵瞿,他是段瑟的亲弟弟,是江晏迟的舅舅。
所以江晏迟一定不会帮自己。
就算知道真相,他也一定会站在赵灵瞿那边。
因为赵灵瞿是他的亲人。
也正因为赵灵瞿的存在,苏明鞍才苦心孤诣数十年,扎根大魏,服侍着仇敌的后代求取无上的荣华与权柄。
从江晏迟出生起,他就已经决定扶持这个孩子当皇帝。
利用自己扫清旧太子党羽,欠下一身孽债,终得逆天改命,为这个冷宫中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铺平成为太子的前路。
可宣和帝病逝后,昌平帝并无实权,北境宁远王与许邑兵权分立,他纵使操控着这位无能的皇帝却也根本无力于实现他的目的。
他要一位有月氏血脉的孩子当皇帝。
并且需要这位皇帝掌有一定实权。
这样他才能借着这位皇帝,调动大魏西北二境的兵马——如此实现他蓬勃的野心。
楚歇这才彻底想清楚苏明鞍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不是这大魏皇族血脉里永远流淌着月氏的血液。
而是月氏复国。
如果他能早一些解锁全部剧情,这些事情早些知道,他必不会走到如此穷途末路的境地。
早在江景谙死之前,他就算到下一个剧情是山林刺杀。
可是为什么后来那么多次机会,始终没下狠心刺杀。
许纯牧的身份,苏明鞍的目的。
这都是多么重要的信息啊!
是他错失了那要命的情报,以至于到后面两眼一抹黑,只能孤注一掷地认为杀了赵灵瞿就能保住许纯牧的性命。
到最后,底线一退再退,甚至只祈求那人能将许纯牧送出上京城。
可原来,关键点根本不是红缨枪,也不是赵灵瞿。
是苏明鞍。
他被逼到如此一败涂地的地步,都是因为他没能刺杀江晏迟,没能解锁全部的剧情。
是自己活该。
楚歇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像是悔恨,又像不是。
如今再想这些也无用。
他须得保住许纯牧的命,原主才能保住小音。
而现在,段瑟是他手中最后一张底牌。
这位当年他权盛之时,一时脑热彻底避开上京城所有人耳目救下的这位人人厌恶的月氏公主,竟成了他在这一条死路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楚歇如今才想通,苏明鞍为什么一定要将原主受凌迟之苦。苏明鞍是一位只喜诛心不喜虐杀之人,原文里一定要将楚歇千刀万剐的是冲动易怒的赵灵瞿,因为原主毒杀了他亲姐姐段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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