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59)
他与李砚走得近,这位帝王心细,一旦察觉什么,这事儿就完了。
须得有万全之策。
可是最难过的,还是他心里那道坎儿呀。
造反啊造反,陈恨揪了一把头发。
这系统这么些年来,不遗余力地把他往贤臣的道路上推,等他掏了真心,真想为李砚做个贤臣时,却又出了这样的任务。
陈恨下床,踢踏着鞋子出了门。
匪石在门外守着,一见他出来,忙抱拳道:“侯爷。”
“嗯。你以后……”陈恨应了一声,很艰难地开口道,“别没事儿就往宫里跑。”
“侯爷?”
“皇爷到底是皇爷,你整日为了我那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去烦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恼了。”陈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晨我不过是迟起了些,你就火急火燎的,还惊动了半个宫的人,以后不许这样了。”
不等匪石说话,他正了正衣襟,迈开步子便走了:“我随处走走,你也不用守着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陈恨不太寻常,匪石又要进宫,才走出一步,想起陈恨叫他别再随便进宫去了,便停了脚步。
陈恨抱着膝盖,在忠义侯府的屋顶上待了一整天。
月光柔柔的,泻在侯府后院的竹树上,浓淡深浅的扎眼。
陈恨叹了口气,爬下屋顶时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去。
怀着一点侥幸的心思,陈恨再空耗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里,长安城都说他被那封折子给吓着了,说他看了折子的第二日就跑去跳楼,以证心志。还说他把自己关在府里一个月,那便是君臣离心了。
他们都说,《忠义侯小传》要大改特改了。
期间李砚派人来问他,他回说:“臣才被御史参了一本,往后要懂得避嫌。再加上入了夏,热得很,臣懒得动弹,就不进宫了。”
而李砚则全听不见前半句话,他仿佛只听见了后面那句话。白瓷的凉枕、玉骨的折扇,宫里司礼的宫人,每日要在宫中与侯府之间来回好几趟。
长安城内再没人敢说君臣离心的话。
佞幸,陈恨要避嫌,李砚偏要幸他。
倘是平日里,陈恨就要笑话他孩子气。而这时,他却只能把那些东西全都锁起来,准备找个机会完完全全的都送回去。
坚持等了一个月,系统任务也没有改变,陈恨便不情不愿地开始准备任务。
某日夜深时,他喊匪石过来:“你去喊张大爷,侯府里开个会。”
匪石与张大爷过来时,陈恨正抱着陈猫猫盘腿坐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猫玩儿。
烛影晃了一下,陈恨抬眼看向他们:“来了,坐。”
他二人在陈恨面前的灯笼凳上落座,见陈恨面色不大对,也都正经了神色等着他开口。
陈恨垂眸,顺了顺陈猫猫的毛儿,开口道:“忠义侯府也好久没有一起说话了,我……有一件事。”
他顿了顿:“我要办一件事,这件事情,一旦事发,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与我走得近,难保不会牵连你们。所以……我这儿的东西你们随便拿,拿了就走。不过走之前,还要麻烦匪石帮我去一趟江南封地,把封地庄子里的人给遣散了。”
“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办,万一出了差错,我一个人担。”
匪石才要说话,只听张大爷幽幽道:“侯爷差遣我们救下陈公子与李公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回……不一样。”陈恨将陈猫猫往边上一放,“从前我仗着与皇爷有些旧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一些小动作,皇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我了。但是这回不一样,这回要办的事儿,皇爷若知道了,就全完了。”
烛光一跳,将陈恨的面容照得晦暗不明:“你们走吧,这么多年相识一场,多谢了。”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这条道,只能我一个人走到黑,没人陪我。”
“侯爷。”匪石下跪叩首,“我不走,侯爷做什么,匪石也做什么。”
陈恨笑了笑:“我又不是下了套来逼你表忠心。你放心,我手底下就这么些人,哪一个你不认识?你安心走,我不拦你,我也拦不住你。”
匪石信誓旦旦道:“匪石不走。”
陈恨耐着性子与他解释:“这回不一样,这回要做的事情是真的凶险,你要是知道了,也不会愿意跟着我的。”
匪石仍道:“我不走。”
纠缠到后边,陈恨气得拍了桌案,将榻上的陈猫猫都吓跑了,他怒道:“我这个狗屁侯爷要造反了!我是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你也跟着我造反?”
一听这话,匪石猛地抬头看他,惊道:“侯爷,你……”
“是。”陈恨亦是看着他点了点头,好不凄凉地笑了笑,“我要办的就是这件事。”
“侯爷为何……”
“别问我,我说不出,我没法说,反正我得办这件事。”陈恨抹了把脸,夏日夜里,他的额上全是冷汗,“要走快走,别给我把这事儿捅出去就行。”
“侯爷,你记不记得你与皇爷在岭南的时候,我们在府里也这么坐着说话?侯爷,你是不是疯了?你和皇爷一路走来,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皇爷,你怎么会……”
陈恨双目通红,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酸涩的感觉忍了回去,厉声问道:“我怎么会?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到头来,却要我自己狠下心来、挥剑断念?
陈恨扶额,靠在案边,喃喃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张大爷忙上前扶他,转头对匪石道:“匪石你别争了,侯爷怕是真疯了。”
陈恨被他们按在榻上,盖着一床被子,平躺着,只盯着房顶发呆。两行清泪被烛光照着,却只是倏地一闪。
张大爷喂他喝了半杯热水,陈恨稍缓了神,仍道:“我没疯,该办的事情我还要办。”
匪石想了半晌,又在榻前跪下了:“侯爷要办什么,匪石照办就是。”
张大爷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温声道:“我也听侯爷的,这么些年,侯爷的这么多事儿,哪件不是我办的?”
陈恨道:“可那是掉脑袋的。”
张大爷哄他:“被发现了才要掉脑袋。这么多年,侯爷办的事儿,没有一件是不成的。”
一听这话,陈恨又发起疯来了。
“好,好啊。”陈恨将脑袋磕在榻上,撞了好几下,“谁都守得住忠义,偏偏是我,我守不住。”
张大爷忙托住他的脑袋:“侯爷真要反,指定有自己的原由,旁人都说不准,我信侯爷。”
匪石适时道:“我也信侯爷。”
缓了缓神,陈恨道:“我不是非逼你们与我合谋,你们晚上悄悄地走,我也不追究。都回去仔细想想再说吧。”
他挣扎着起身,下了榻,叹道:“走吧,我送送你们。”
张大爷抱着陈猫猫走了,匪石站在阶下,陈恨站在檐下阶上。
夜深露重,陈恨拢着衣裳,忽然开口喊他:“匪石。”
匪石亦是回头看他:“侯爷。”
“你说我不记得我们在岭南的时候,你说的是哪一回?”
“我是说……我们在岭南的府里,也像今晚一样坐在一起的那一回。”匪石停了停,“那时候皇爷与侯爷盘腿坐在长榻上,我与匪鉴在长凳上。侯爷给我们翻账本,要我和匪鉴少吃点东西省点钱。侯爷还开玩笑说,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和匪鉴可以去卖艺挣银子,皇爷说他也可以,侯爷说不行,侯爷又玩笑说……”
“我说什么?”
匪石忽然低头抱拳:“我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