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余点语的心思很好看明白,桑舟一想到这个,心里的那点躁气又开始往上浮动,最后还是掏出了打火机。
火苗点燃,但她却迟迟没拿出烟。
余点语没闻到熟悉的烟味,怔怔抬头。
大约是今晚余点语的那声姐姐让桑舟上了头,又或者是那两杯柠檬茶让自己蒙了心。
桑舟说:“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想的事。”
因为那很痛苦,桑舟经历过,明白这种感受。
“……”
身后是来往人群和车流,有远处的车灯照过来,印在桑舟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沐浴其中。
这是难得的,余点语在她身上没看到戾气的时候。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余点语看到桑舟的眼眸,仍旧是冷的,如同浓稠的夜色一样墨黑,却落入了晚间的繁星。
第一次,让余点语感受到了原来这么清冷的眼神落在身上,也会有温暖的错觉。
她心里被这个问题搅得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走的时候还记得要礼貌性地对桑舟轻轻说了句再见,说完就往前跑。
又跑了。
桑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自己真有那么可怕?
不过——
她站在店门口半晌,直到余点语小小的身影不见了,才拨了个电话给中介。
“你好,我想了解一下租客的信息。”
*
回去的路上,余点语的脑子里不断地在回想着桑舟的话,还掺杂着今天吃饭的场景。
“没必要做自己不想的事。”
这句话就像是惊雷似的,一遍遍在她的心里爆炸,让人忽视不了。
可是现在,她已经做了太多不愿意的事情,好像都已经习惯了,不知如何挣脱这层枷锁。
其实她也不是勉强,而是不敢。
不敢触碰和曾经有关的一切,害怕那种无法改变,一遍遍地被告知那些已经全都从世界里消失的事实。
从小学习绘画,老师说她天赋过人,实际上她每天除去念书就是在练习画画。
手指有了长时间握笔的茧子,为了颜色的细微差别能调色无数次。
别人口中的天赋,不过是比他人更多的努力换来的。
好在她自己也喜欢,也就乐在其中。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会按部就班的视线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
家没了,理想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只能先努力生存下来,不去触碰那些伤口。
眼睛出问题之后,余点语再也没有在公众面前作过画,天才少女的名号从此与她再无关联。
从云端坠落,不过是瞬间。慢慢地,人们会忘了她。
之所以会答应唐芙,是因为余点语自己也想知道,过去这么久了,她能不能……勇敢一点的去面对过去的痛苦。
一直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
进了家门,周东星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换鞋的声音,看到是余点语进来,哼了声踢了下垃圾桶。
余点语径直上楼。
到了房间门口,她的脚步顿住。
房门开了条小缝,她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明明将门关的很严实。
有人进来过了。
她快步走进,一眼就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铁盒被打开了。
余点语心猛地沉下去,冲过去看,铁盒里她与父母的合照还在,但那套画笔却不翼而飞。
闷热的房间让人无法喘息,她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谁拿走了?还能是谁拿走了?!
余点语的肩线一点一点地绷紧。
她冲下楼,到了周东星的面前伸手,双眸漠然:“还给我。”
指尖都在克制的颤抖。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周东星不过厌恶地瞪着面前的余点语,作势要去推,“走开。”
余点语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还给我。”
她劈手拿走了周东星手里的遥控器,砸在沙发上。
周东星吓了一跳,毕竟还是小孩子,气势顿时就弱了,“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点语的余光看到旁边被几个零食包装盖起来的垃圾桶。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也不管垃圾桶里有多脏,往里面翻找起来。
周东星:“你……你神经病啊!”
余点语的手在底部顿住。
她摸到了……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已经到了临界点,尤其是在看到自己亲手拿出来的,被折断的画笔时,身体都不住的抖起来。
五只画笔全部被折断,她无比宝贝的东西,却被当成垃圾丢弃,玩弄。
心里的恨意与悲伤混在一起翻涌,她无法控制自己地扬起手——
周东星察觉到余点语的不对劲,本能往卧室喊:“妈!姐姐对着我发脾气!!”
姚淑心立马出来:“怎么回事啊,余点语你能不能省点心,怎么一回来就搞的这么大动静,在干什么?”
余点语手里捧着全部都已经折断的画笔,眼眸里的生气都仿佛在顺便被抽走,看向姚淑心,脸上毫无血色:“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
姚淑心被余点语的这模样吓了跳,心虚地让周东星躲到自己身后,“那又怎样,星星还只是个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又,怎样?”
余点语罕见的扯出点笑容,她往前走半步,姚淑心就带着儿子往后退半步。
“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姚淑心对着少女喊,“你可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们愿意收留你,三年前你早就流落街头了!”
姚淑心提起这个,那点心虚也就没了,往边上呸了口,嘀咕着:“怎么有这样的白眼狼。”
余点语忽然笑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太没骨气。余点语手一点一点收紧,将画笔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字都没再说,拖着僵硬的身体上楼。
仍旧闷热的房间里,电扇没起到一点作用,余点语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拿出胶带来抖着手想去粘好,却一遍一遍的失败。无论如何,就算勉强固定住,画笔也如同脆弱的枯枝一般,一碰就碎。
露台上,少女跌坐在地上,捧着自己的断笔,没有发生丁点声音。
无声痛哭。
对面楼栋的高层,有人正在阳台上注视着这一切。
桑舟才刚回来,按照往常一样来阳台抽根烟。
本来就快到工作时间了,想着回来换身衣服。
她还往对面瞥了眼,没看到人。
还没回来?还是在一楼待着?
过了几秒,桑舟勾着唇角,自嘲道:“你这是在想见谁啊……”
烟将要燃尽,桑舟无趣地挑眉,正想转身进去,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余点语从阁楼里冲了出来,跪坐在地上,膝盖都被擦红了,小姑娘却浑然不觉。
她在哭。
桑舟的脚步顿住,回头皱眉。
若不是肩膀隐忍的耸动和掉落的泪珠,桑舟都不知道她在哭。
操。
桑舟忍不住骂了句,心里不知为什么被击打了下,又酸又疼的。
为什么连哭都要哭的这么小心翼翼?
紧接着,她看到了余点语手中的画笔。还未来得及看清,她就看到余点语进去了,楼下,少女在夜色中不管不顾地狂奔。
桑舟想起中介在电话里和她说的话:“那个姑娘啊,好像是那家人的表外甥孙女,爸妈出了车祸都没救过来……没怎么说话,租房的时候我也说过二楼不能住人,但是……”
桑舟把烟头碾进烟灰缸,衣服没换,也冲了出去。
**
炎热的夜晚,余点语不停地跑,没有方向地跑着。
只有这样,才能将情绪宣泄掉,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无亲无友,没有依靠。她不能和任何人倾诉,只能自己将痛苦消化。
而这些情绪,终究会消散在夜色中,无人可知。
她跑到凉亭前的玩沙地,今晚这里出乎意外地没有人。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消耗殆尽,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时腿一软,跌坐下去的时候砂砾摩擦到膝盖上的伤口,刺痛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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