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期待能听见回答,从包里取出一张卡,递了过去。
“我这次过来,依旧希望你不要回去。”
“他现在想要的,可不是你,而是你的女儿。”
“这里有一张卡,足够你和孩子下半生衣食无忧。”
“至于洛真,你也不要再联系了。”
“如果她知道,你当年为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你觉得,她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吗?”
“她的事业、她的亲人、连同她自己,都扎根在海市,你如果不想害了她,最好什么都别跟她说。”
“没有你,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坏事,因为她会遇到更好、更优秀、也更适合她的人——比如裴仪。”
“裴家能让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当年她母亲难产,是裴仪的父亲将她们母女俩救了下来,她的妹妹洛白月,也由裴仪的父亲接生,至于裴仪,从小就跟她就是好朋友,她们两个人有同样的话题和爱好,如果她们能在一起,对洛家和裴家,都是一件好事。”
周如虹冷静地分析洛真和裴仪在一起的利弊,语气沉稳,声音柔和。
宁柔抿着唇,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心脏,就被人用力捏住了一样,疼的她连呼吸都无法喘气。
她觉得难过。
她这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受。
她一直把周如虹当做亲人,她也以为,周如虹也将自己当成亲人,所以才会为自己做那么多事。
在那些冰冷痛苦的日夜里,周如虹是她唯一的光,给了她此生唯一的亲情。
可现在,她却发现,和裴仪一比,自己什么都不是。
周如虹从未拿她当成亲人。
周如虹但凡对她有一点点的爱护,就不会说出刚刚那样冷漠的话。
她张开唇,喉咙里藏着无尽的心酸和疼痛。
许久过后,才轻轻质问了一声。
“裴仪叫你姑姑,难道,我就不是吗?”
“如果不是,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
“让我死在实验室、死在手术台、死在那些手术里,不就可以了吗?”
“我以为,我们之间,也有亲情的。”
接连四句询问,从空气中缓缓响起。
周如虹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宁柔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手开始颤抖,因为太过慌张,五指一时失力,连卡都拿不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宁柔的话。
好几分钟过去,才再次开口,不得不将另一个秘密也说出来。
“我答应过你妈妈,会救你出去,会给你自由。”
这句话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
黑暗之中,她看见宁柔在看自己,那双灰色的眼睛干净无瑕,却满是哀伤,让人心碎。
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连地上的卡都没有捡,就转过身走出了巷子。
宁柔的眼泪,也在这一刻,瞬间决堤。
老巷外面,裴仪藏在黑暗的阴影里,面上神色,早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她不敢相信,她今晚听见了什么样的秘密——
宁柔为洛真生了一个女儿,宁柔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周如虹和宁柔的每一句对话,让她对自己这个幸福家庭的印象,彻底碎裂。
她看见宁柔捂着脸在哭,那么委屈、那么可怜,像是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小猫,柔弱、又无助。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红着脸、皱着眉,认认真真找照片的宁柔。
她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看不起的女人,居然是她的姐姐。
耳边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听得她心里烦躁无比,却又忍不住泛出些难受。
在这些焦躁的不安中,她想起了一点点模糊的回忆——
黑布、铁笼、女孩、周如光的责骂以及她曾扔在地上的一颗糖果。
那是周如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骂她。
她不可能会忘记。
但事实却是,她什么都不记得,直到今晚看到宁柔蹲在角落里哭,才恢复了这一段记忆。
她又想起了一些事,那天被周如光带出地下室后,她见了一位医生,然后睡了一觉,等醒来,她就将这件事彻底忘记。
宁柔依旧在哭,这哭声,似乎是在告诉她,她从小到大最崇拜、最骄傲、最敬仰、也最喜欢的医生爸爸,背地里,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恶魔。
她抬起眼,视线看向宁柔,心口中,涌出一股又一股的寒意。
既为周如光,也为宁柔。
她拿出手机,在凌晨两点半的深夜,给她的妈妈裴萱,打去了一个电话,颤着声音,问出了一个她不想问却不得不问的问题。
“妈妈,爸爸跟你结婚之前,是不是——离过一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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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二更)
睡梦中的裴萱,被女儿的电话惊醒,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
她想说不是,但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聪明。
就算她不说,裴仪多的是办法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她没有否认。
“是,你爸爸以前结过婚。”
“这件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巷子里的裴仪,只是听见‘是’这个字,心就彻底冷了下去。
她不想再说话,只留下一句“朋友说的”,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等再抬起头时,宁柔已经推着车子进了老院。
她下意识想跟上去。
如果今晚她听见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宁柔这个人,和她表面所看到的软弱形象,完全不同。
倘若她是宁柔,她能承受这一切吗?
不用想,裴仪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很少可怜别人,但此刻,却忍不住对宁柔生出同情心。
尤其是想起小时候那段回忆,她的心,就愈发沉重起来。
她没有忍住,还是迈开了脚,来到巷口深处,藏匿在黑暗中,看着宁柔将自行车推到角落锁好,就着微弱的路灯,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楼梯。
宁柔的背影,那么瘦弱,却挺得那么直,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将她压垮。
裴仪望着那道细瘦的身影上楼,嘴唇抿得死紧,两只手贴在身侧不自觉便握成了拳头。
直到五楼最后一间屋子亮起灯,她才将视线收回,转头看向前方的院子。
又破又旧的老楼,到处都是灰尘,四处的墙角,也满是蛮荒生长的杂草,看着无比脏乱。
她从没有见过这种地方。
上次跟着洛真过来,也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着,根本不知道里面的生活环境会这么差。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心里像是憋了一股气,却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周如光是入赘进裴家的,他跟裴萱结婚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今年,也只有六十岁。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学人才,只花了十年时间,就成了国内最顶尖的妇产科医生,在国际上,也享有盛名。
裴仪出生的时候,他的事业已经很成功,再往后,随着裴仪年龄的增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得到的荣誉也越来越多。
在裴仪的成长阶段,他绝对算得上一个完美的榜样、完美的父亲。
可现在,这个完美的形象,似乎崩塌了。
裴仪想到宁柔说的那些话——‘死在实验室、死在手术台’,手脚无意识泛出阵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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