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美学(44)
梁思礼当时一双眼就红了,突然明白了杨幼安在自己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你是不是故意的。”
“或者你不想给我,我自己去买也行。”
“钟亦……”现在梁思礼才发现,自己原来连杨幼安都不如,就是一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都没法坦然地说出来,只能问,“做完《美学 2》,是打算独立出去单干,不要立博了吗……”
钟亦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下的方案:“所以你还记得这些方案的难易顺序吗?”
过去的时间太久,几个方案间的差别又不大,钟亦早就记不清具体了,只能是现场过一遍分镜。
但梁思礼一点听不进去这些,在他眼里,这件事完全可以放在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没关系:“所以你现在是默认了?”
钟亦没戴眼镜,要眯着眼才能看清纸上的内容,他道:“我只是没搞明白,我找你要个药怎么就跟我从立博独立出去单干扯上关系了。”
梁思礼嗓子眼堵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堪道:“你现在这样,不就是为了跟我划清界限。”
不然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他就说这人今天怎么会特地回来找他一趟……
但钟亦:“我跟你是我跟你,我跟立博是我跟立博,没什么必然联系。如果你今天晚上非要纠结这个问题,等我把这几个方案看完再说。”
梁思礼站在原地定了几秒,然后叉着腰难受地抓了几下头发,抬手就把领口的领带拽了,沉声道:“我出去抽根烟。”
他了解钟亦,不管是什么让他拿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找自己要东西,都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在。
钟亦是直到人走出书房才抬的头,他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重新低头看回图纸时眼眶酸酸涨涨的,视线还有些发花。
他知道梁思礼肯定能猜到,因为他就是故意的。
他要的,也就是两个人的心知肚明。
不过没过多久梁思礼就回来了,男人换了一身睡袍,左手拿药,右手端水杯,钟亦接过来时手心温热的一片,水应该是刚刚现烧出来摊凉的。
“两片,这段时间不要随便吃别的药,维生素、护肝片这些保健品也通通不要吃。”梁思礼放下药瓶,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道,“不管什么原因,不要再有下次了钟亦。”
这人每次都说他,却永远记不得自己也不再是二十出头随便通宵、熬大夜的年纪了。
钟亦抬手就把药吞了,连水都没喝,只低低应出一声:“知道了。”
然后两人就是一阵沉默,钟亦看分镜,梁思礼就看钟亦。
其实椅子就在钟亦旁边,但他一直站着没坐下,梁思礼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他回了房间一趟,杨幼安在他床上睡的很沉,一点没被他的动静吵醒,孩子眼皮还红肿着,透着稚气的眉宇轻轻蹙着。
以前睡觉就很喜欢蜷成一个小虾球,这会儿在他床上更是,单薄身子上穿着的,还是自己给他挑的睡衣,白色,很衬他。
梁思礼记起了钟亦第一次见到杨幼安时对他说过的话。
-“不要再拿对我的把戏去对别人了,钟亦可能真的只有一个。”
是了,杨幼安不是第一个。
在杨幼安前面还有很多被他给予优待的孩子,他就是想看看这些什么也没有的孩子究竟能凭着他给的台阶走到哪里,包括钟亦。
钟亦最初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和杨幼安没什么分别的孩子,区别只在钟亦是第一个勾起他观察欲,且成功在他身边站稳脚,甚至反将了他一军的人。
钟亦真的很聪明,也有聪明的资本。他很快就看出了当时孤立无援的自己只有靠着他做出项目才能打翻身仗,只要拿自己最不缺的钱和资源为他解决客观条件,他就有持续产出的能力。
梁思礼现在都记得《逻辑美学》结束的那个晚上,自己把人叫到酒店房间,他是拿怎样的姿态跟自己谈的条件。
别人不是要权势,就是要资源,就他,说要自己送他出国读书,进修两年以后回来。
很多人都认定自己后来对钟亦的一切扶持必然是建立在肉体关系上的,毕竟就是在这个圈子里,钟亦长得也是足够漂亮的,从来不缺愿意接手的人。
可其实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床上,一件衣服也没脱,他不知道那时躺在他身边的钟亦睡着没,反正他是真的整整一夜没合眼。
这一路,他们除了彼此,再没有任何旁的人可以相信,可饶是如此,他们也时刻不忘互相防备着,尤其是钟亦。
自己再不济也是个含着金匙出生的少爷,大家心里不屑,面子工程还是得做。但钟亦呢,钟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本事,和那张给他带来无限好处,同时也常让他举步维艰的脸,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蚕食的连渣都不剩。
他梁思礼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作为离钟亦最近的人,说觊觎也好,喜欢也好,他几乎没有一秒是不对钟亦动心思的,遑论盯着他的人,远远不止自己。
要在一个领域一直维持无可取代的地位,是一件比什么都难的事情,因为你一步都不能错、一刻也不能休息,你只能往前,不让任何人追上你。
但这么多年,钟亦真的就做到了。无论是拿你当枪使,还是拿来做垫脚石,都让你找不出任何反驳的余地。
梁思礼在自己落魄时还只顾忌钟亦的专业能力,现在却连人也开始一起顾忌了。他一直想要的,无非是妄图用同样的高压环境再等来一个钟亦,等来一个属于他的钟亦。
两人一直没对外解释过他们的关系,因为这样的牵绊对他们百利无一害。以前的钟亦需要梁思礼这个靠山,就算现在不需要了,也没必要特地点明,因为大家利益一致。
这是钟亦第一次对他给出明确的信号,就连这个时候把杨幼安叫来也是。
梁思礼必须承认自己慌了,他以为无论什么关系,就跟钟亦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一样,他也会是唯一一个站在钟亦身边的人。
钟亦从来都不是张行止一个人的深渊。
绝对迷人,却也致命危险。
梁思礼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杨幼安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拿起旁边的薄毯就出去了。
眼下四个方案,钟亦已经研究了个七七八八,抚着酸痛的后颈刚准备直起腰就觉肩上一沉。
梁思礼在他身旁道:“明天我带张行止去医院,当场把结果拿了,你最近就在家里休息,不要去影视基地那边了,我让朱红他们看紧点。”
“好。”钟亦也不反驳,披着梁思礼给他的薄毯就要拿着几本文件夹下楼,道,“不过张行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明天他自己会去医院的。”
“我不放心。”
钟亦好笑的咧了咧嘴:“那么大个人了,去医院做个检查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梁思礼始终忘不了钟亦上一次吃阻断药的难受,跟进电梯笃定道:“反正我会跟过去的。”
“随你。”说着,钟亦按下楼层看他,“你也要跟我一起下去?”
梁思礼一顿:“不行吗?”
钟亦挑眉:“你下去干吗?还不睡觉?”
“我也可以在你沙发上睡。”梁思礼刚刚给杨幼安的微信留了言,说他有事会出门比较早,早餐都在冰箱里,让孩子自己放微波炉里热。
他不想幼安第二天一早见到自己又哭。
虽然这人渣是真的很渣,但绅士和体贴这种东西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看出他的心思,钟亦摇着头就松开了电梯的开门键,道:“你会后悔的。”
梁思礼:“?”
那时的梁思礼一点没明白自己能后悔什么,他以前不是没有死皮赖脸在钟亦沙发上睡过,直到电梯抵达指定楼层,他在钟亦客厅里自己最常站的位置,见到了那个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看着身边人震撼的模样,钟亦慢吞吞道:“我就说你会后悔。”
梁思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还把他带回来了???”
张行止正捏着手冲壶等水全部滤下去,这大半夜的猛然一下见到梁思礼也有些错愕。
尤其这人身上穿的还是睡袍,只有一条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身上,光是他站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很清晰地看到他衣领下露出的大片胸膛。
场面一度很尴尬。
三人里,只有钟亦最淡定。
他甚至还有闲情仔细得分辨着空气里飘飞的咖啡浓香夸:“可以啊张老师,上次我就看出来了,果然拿摄影机的手就是稳,学东西很快。”
张行止顶着他身旁梁思礼对自己的瞪视迟疑了一秒:“……谢谢?”
但钟亦就像是一点没察觉出现场氛围的微妙,几步过去就把文件夹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坐上他软乎乎的懒人沙发对张行止道:“梁思礼说他明天要陪你去医院,你可以尝试跟他培养一下感情。”
梁思礼、张行止:“?”
钟亦说的坦然:“让他教点独门秘方给你,他手冲咖啡很厉害。”
梁思礼、张行止:“…………”
看着还傻站在原地的两人,十年前身高就卡在177没动过的钟亦按了按太阳穴,道:“坐吧,你们两个都长的太高了,抬头看的我脑子疼。”
梁思礼脸都绿了,跟张行止隔着一个茶几,一左一右就摆在了钟亦两侧相对而立,只是刚坐下就听钟亦对他们道:“今天晚上能聚一起也好,免得还得另找时间约。”
梁思礼、张行止:“???”
那一刻,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冒出的想法都是:聚干吗,打架吗???
他们是真想不出来自己能有什么跟对方见面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