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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号列车(32)

作者:江亭 时间:2018-12-11 15:03:57 标签:推理悬疑


其实黄野也已经精疲力竭,剩下一口气蛮横地支撑。周延聆刚刚那一口咬出了血,直接将黄野一块皮扯了下来,他糊得满嘴血肉,乍看十分恐怖,他知道不能让黄野在这里引爆,否则,一旦把风挡箱炸破,后面的车厢都要脱轨甩出去,到时候车厢里的乘客活下来一个都是困难!

“老哥,”周延聆气喘吁吁地说:“孩子在这儿……别……别在孩子面前做损阴德的事……”

黄野仿佛有点犹豫,他的目光痛苦地投向石小冉。石小冉还在叫唤:“舅舅,你下来!”只听周延聆接话:“跟我去见警察……咱们……咱们做大人的……一人做事一人担……小冉还小,法官会轻判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黄野的腰间悄悄去解另外一只气罐。

黄野似乎还在犹豫,周延聆顺利解下了气罐,他握着罐子的手有点发抖。

就在这时变化突生!黄野突发蛮劲,一头往周延聆的胸口撞去,周延聆手一偏,眼睁睁看着罐子掉在隔壁车厢的车顶,轰地炸了开来。

火车剧烈地晃动了。这条炸了鳞对钢铁长龙狂躁地震颤,发出浑厚的怒吼。

周延聆却听不见了,他的四肢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从胸腔深处叹出一口热气。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炸开的裂口喷出一道水汽,身体被火车的晃动直接甩了出去。抛到了空中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伸手抓了一把,终究没抓住任何东西,其实甚至手指没能动一动。伍凤荣侧脸在他眼前掠过,他恍惚地露出一个笑容,想对心爱的人说句话。

伍凤荣是听不到的,只能捉住一个口型。周延聆说:“看天上。”

他仰起头,彩虹出现在裂口的水柱上,它像一个缥缈的吻,啜饮须臾的浪漫和梦幻。周延聆拽着黄野的身体从迷离中穿过,山谷张开深深的、不可见底的大口将他们吞了下去。

有人曾经对伍凤荣说,斯人若彩虹。可那个人终究无法陪他走到终点。

32. 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向爱的人靠近

伍凤荣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嚎,他双眼通红,突然揪着石小冉的头发一巴掌甩了过去。石小冉被打在地上,嘴角打破了,却吓得不敢哭,捂着脸往墙角爬。

赵新涛连忙把人扯开,将伍凤荣按在怀里:“荣荣你冷静,冷静,你要打打我。”

伍凤荣悲愤交加,双眼失神,世界像万花筒中的镜像打着转,到处点缀着雪光,太亮了,亮得他害怕。他膝盖发软跌倒在一个怀抱里,耳边赵新涛混乱的语言听上去不像真实的,他想开口回应,两瓣嘴皮一哆嗦,热泪从眼眶里滚落,烫得脸皮生疼。

有轰隆的响动由远及近从头顶罩下。

周池欢欣喜悦地一边跑一边喊:“外援来了。直升机!荣哥,直升机到了!”

窗外,两架直升机已经飞到了正上空。火车因为刚刚的爆炸触及了车顶装置的电路设备,司机果断采取紧急制动措施,车速不断减慢,最终停了下来。

伍凤荣脸上还挂着眼泪,示意乘警把石小冉压过来。他们打开车门,顶着骤雪迎接从飞机上下来的特警。伍凤荣简要交代原委后,由四名特警看护石小冉和何又安,等待后方驾车赶来的其他外援。另一架直升飞机往回搜寻黄野与周延聆。

阴云压了太阳一头,气势汹汹地朝着北方奔过去,仿佛数十条雪国列车横冲直撞,要拼个你死我活。三光不照覆盆之内,只听到狂风暴雪、飞沙走石,一声比一声紧迫,山崖上的树桠挂起一串串银白的雪絮,招子似的,哗啦啦地吟唱,调子又疯癫又凄苦,凄苦到了极点又有种荒唐的凶恶,大概是失心失志的人才能唱出这种歌。

远处有狗叫起来。两点红光从雪地深处靠近,是载着警犬的车到了,火车迅速被特警包围。伍凤荣站在原地,只觉得额心冷冷的,直升机的螺旋桨在他头顶卷起一片残云远去。

**

他们终于在当天晚上九点半到达了白河站,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八个小时。

从白河发起一辆空车来接人,三百多号人最终只剩下一百九十号顺利到达。伍凤荣完成交接、安排返程后,天色已经沉如鸦羽。他累得不想动,但还要到公安局去配合调查问话。赵新涛给他拿了两个肉包子,他坐在火车站门口一边等车一边发呆,包子咬下去还没来得及嚼,突然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红了眼睛。

赵新涛走到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脚步逐渐轻快,说:“好消息,两个都救回来了。没摔下去,落在了坡上。雪厚着呢,护住了脊椎,没性命问题,但是冻伤得比较厉害,多处骨折。现在情况初步稳定,医院那边说心跳已经回来了。”

那口包子卡在伍凤荣的喉咙里,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直升机在火车停靠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周延聆和黄野,打包一起直接飞去了医院抢救。一个是炸火车的恐怖分子,一个是公安部的B级通缉犯,被找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在雪坑中陷入深度昏迷。也幸好直升飞机速度快,否则,能不能救回来就很难说了。

接下来等待伍凤荣和周延聆的都将是漫长繁重的询问,周延聆恐怕还要在特殊看护病房呆很长时间,除了警察,闲人不能随意探视,意味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

但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向爱的人靠近。

只要耐心地等,总会见到心爱的人。

—完—

番外 · 回到开始的地方

春,桐州北车站。

“欢迎你来指导我们工作,凤荣。”

“您客气了,我现在是新人,还请您多指教。很高兴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

这是伍凤荣到桐州北高铁车站担任计划调度部副部长的第一天。调岗文件上个星期正式下发,也是他三番两次去局里谈话的结果。

这个冬天,北城三市经历了一场浩荡。在白河火车爆炸案中总计遇难人数为三十七人,受伤一百一十四人,牵涉财产损失上千万。抓获犯罪嫌疑人1名,目前已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引起的涟漪终究还是范围太大,不仅震动了省里,更是受到了全国关注。“英雄列车长”伍凤荣引咎辞职的新闻早在两个月前占满了报纸版面,如今才开始慢慢从公众视线中淡去。

偶尔仍然有电话打到伍凤荣的手机上,想对他做专访,问问他火车爆炸的事情。多少年没有出过火车爆炸这么大的新闻,伍凤荣知道他们想挖什么,要是早几年说不定他还有点心思陪记者玩,但现在他不想玩了,也没有义务满足窥探欲。

调岗第一天下午他就借**接工作没有办妥请了个假,从单位出来直奔飞机场。

到达南城是傍晚六点半,刚降落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一条短信,都是赵新涛的。

——荣荣,石小冉的庭审日期决定了,在下个月初三,检察院请你出席作证。

伍凤荣招了个计程车,用方言告诉司机:“去工业大道中,南城报社编辑部。”

司机调侃他口音不纯,伍凤荣一笑而过。南方的一切都已经很陌生了,就连家乡的语言也开始逐渐从他身上剥离。他打开车窗,让带着湿气的风吹到脸上,南方的太阳似乎比北方的颜色淡一些,天蓝得心旷神怡,所以什么东西衬着颜色都淡。

他一边回短信一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

“近日,桐州市公安局获准批捕了通达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何达。通达建筑集团负责的施工项目从2007年起,多次出现意外事故,导致工人伤亡,其中六名工人的遇难被怀疑受人为影响。通达集团从中骗取工伤意外保险金额超过七百万,成为今年最大的保险金诈骗案。目前,该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南城报社的院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不锈钢的自动伸缩门不唱歌了,终日都闭着,仅开一侧小门,出入总要检查证件。伍凤荣不走正道,找到食堂后面的小路直接绕去了宿舍楼。

3号楼前站着个神情得意的男人,背一只老式公文包,拎着红酒,一边点烟一边等人。

伍凤荣当作没看见,绕过他要往里面走,男人把他堵在楼道口。伍凤荣左右摆脱不了,忍不住嘴角上弯,终于投在男人的怀里:“查岗啊?”

周延聆凑近了亲亲他的嘴角,他们交换一个吻。伍凤荣在飞机上三个多小时没抽烟,这会儿正好在周延聆嘴里搜刮了个干净。吻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将爱人手里的烟夺过来塞在自己嘴里,猛地吸了一口,舒畅地吐出烟圈。

“不是说出差嘛?”周延聆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把柄,神气十足:“公务办到家里来了?”

伍凤荣眼风悍辣,拍开他的脸扭着屁股往楼梯上走:“你够了啊,我是给你留面子。都知道我和家里早就断了干系,凭空探的哪门子亲?要是不说出差,那只能说去会老情人了。我反正不要脸,嚷嚷出去还不是你被人笑话?”

周延聆不和他较真:“是是是,是我周某人小心眼了。你大人有大量。”

伍凤荣从鼻子里发出轻飘飘的哼声。实际上他是高兴,周延聆想见家长,还非要拐弯抹角地来这么一出,他不说伍凤荣也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楼道里阴冷,小风吹得后脖梗子凉飕飕的。墙面斑驳发了霉,在潮湿季节反透出一股凶冷的绿光。太阳照进来都是灰色的,这样压抑而晦暗的光影使得周延聆感到紧张。他跟在伍凤荣后面,伍凤荣的白色毛衣勾勒出细细的腰,牛仔裤挂在胯上,把他的腿线拉得笔直修长。这位列车长到底是年轻,在三十年的陈旧筒子楼里,像个误闯妖巢的俏书生。

一位老太太来应门。

伍凤荣露出客气的笑容:“妈。”

老太太站在门洞下,穿一条鸡油黄百褶连衣裙,灰地白条马甲,脖子上用丝巾挡风,一手抄在马甲里。她脸上的黑框老花眼镜把两只小眼睛框住,瞳孔像两口山洞又黑又深,从里头透出小心翼翼的、怯畏的神色。她看到了伍凤荣,踩着门框的一只脚往后一跌,头顶的门框像是要压下来把她直接压垮似的。

“妈,我是荣荣。”伍凤荣又轻声地说了一句。

伍老太太点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噢,回来了。进来,进来。”

周延聆叫了一声阿姨好,跟在伍凤荣身后进去。里头很亮堂,虽然是老房子,但做的都是现代布置,实木地板,平开窗户两边各束一簇碧色的纱帘子,白象牙木的家具,沙发旁边立一只阔口玻璃花瓶,插孔雀翎和五颜六色的银柳。这倒让周延聆看不懂了。他想,银柳也算插花吗?柳枝又干又瘦,染出来的颜色也俗艳,算不上好看。

伍老太太倒了两杯茶来,叫他们在沙发坐下,去敲卧室门。伍老爷子披着睡袍登场,携一股烟草气,睡袍带子在两侧逶迤飘动。他还是伍凤荣记忆中的样子,即使多年的牢狱生涯都没能磨掉桀骜、自负的性格。一见到他,伍凤荣立刻有了预感,父子俩之间肯定有一顿架要吵。

伍凤荣站起来,让出一个位置:“爸。”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用下巴示意他坐,锐利的眼神飘到周延聆身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这是我爱人,周延聆。延聆,这是我爸。”伍凤荣说。

周延聆和老爷子握了握手:“您好,叔叔。我姓周,延安的延,耳令聆。”

老爷子瞪大眼睛,抄着手就往伍凤荣头上打:“反了你了——”

伍凤荣躲开,说话不自觉带着烦躁:“省省。好不容易请个假回来,不就是个男人么,犯得着?”老爷子还要打,他就继续阴阳怪气地说话:“您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玩法没尝过,年纪大了人家两轮,胸襟还比不过,传出去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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