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又何欢(41)
作者:良艺
时间:2018-11-10 00:11:08
标签:都市情缘
她怎么想,会员卡明白甚至理解。但他当时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以至于后来爆发无休止的争吵,两个人用尽全力表达自己最后分道扬镳。
如果当时两个人坐下来谈谈就好了,如果当时他退一步就好了如果……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后悔药和孟婆汤也都不会有。
他第二天启程回瑶城的时候在机场意外遇见何欢。两个人沉默着对望了一会儿之后选择了在一个茶馆坐下。
茶馆开在街角,装修却十分考究,桌椅皆为上好的实木黄花梨。桌与桌之间用青瓷屏风隔空。限制视野,但不隔音。
只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就算扯开嗓子吼也未必有几个人能听见。
何意坤双手环住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看着何欢,将一切娓娓道来。
他说,二十年前忽然有两个陌生人说要借宿,只是一晚,你妈妈就没多想把楼上那套房子的钥匙交了出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潜入邻居家偷窃,被发现之后激情杀人。一家五口,只剩下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何欢定定地看着长桌对面的人,有些茫然。就像一个观众,坐在台下,怎么也想不明白台上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半晌,何意坤才终于又开口说,小欢,你是生在大西北黄土高坡上的清秀少年。不是瑶城,也不是戴城。
何欢刚出生的时候经历过一场杀人事件,骨肉至亲全部丧生,如果他当时也死于意外灾难,这一生想必会容易许多。但他没有。
二十年,他养在间接杀亲凶手家里,因其欢喜而欢喜因其悲伤而悲伤,用小小的瘦弱的肩膀承担起对方所有爱恨,却原来,是这样的真相。
如果没有这许多年的养育之恩,提起这份无心之失,何欢多多少少都是会恨的,但是现在,母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何欢忽然就不知道应该抱有什么态度了。为了一份说不上来的愧疚,两个事业美满婚姻幸福的人竟然就真的没要孩子。甚至,为了一个后来者与本来相爱的伴侣背道而驰。
如果当初没有那场意外或者他们没有选择领养何欢,到今天,想必又是另一副光景吧。
良久,何意坤说,小欢,瑶城大学的秋菊开了,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
言至于此,已经到了可说范围的极限。
何欢看了看窗外,起身说,要登机了,别误了飞机。
他手里拉着一个大行李箱,滚轮和地板摩擦咯噔乱响,每一步都像踏进泥沼里一样沉重。
“小欢。”
身后有人喊他,何欢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是父亲,只要你承认,永远都是。如果……你当我作仇人,心怀怨恨,我也都……”
何耀华大概还没说完,但何欢已经走出了茶馆,背影是成年男子独有的坚毅,脚步却不像来时那样轻松坚定。
坐在长椅上候机的时候何欢拿出手机来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给姚期发了信息,问,在干吗?
片刻之后收到回复,说,买了两盆花,准备搬回家去。
何欢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息屏,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把行李放去托运又拿着登机牌准备登机,何欢远远地望着那个被姚期贴得花花绿绿的行李箱,不动声色地叹气。结果脚步还没动就被人扳着肩膀拉回来,禁锢在怀中深深吻住。
一口气还没叹完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天在戴城机场,很多人都看见有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急匆匆跑进了大厅抱住了另一个男人,他们不惧世俗眼光拥抱在一起,仿佛不能被任何东西分离。
何欢的后腰被揽着,整个人紧紧贴在姚期身上,肺里的空气被悉数抢走。但他没有反抗,而是反手抱住了姚期,等他发泄够了,才将人推开,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老是像个孩子一样容易冲动。再冲动也没人给你过儿童节。
姚期没理会他的调侃,而是伸手,轻轻擦掉他唇边晶亮的一丝唾液,带着深深的怨愤质问道,要出门为什么不告诉我,连家里的飞机都不坐,是不是又想逃开我?
何欢平静地看着他,无奈道,时间太赶,航线审批需要时间。
“每次遇到什么问题你就要从我身边逃开。想着自己可以一个人解决,等一切风平浪静了再回来我身边。如果是这样还要我干嘛,给你当负担吗?”
何欢匆忙间抓住他一只手腕,示意他小声点,别人都听见了。但姚期不管,自顾自地说,我什么时候有把你丢下自己去硬抗着让你一个人对着手机瞎担心吗?
何欢自觉心虚,但还是小声反驳,说,这么多年,你有遇到过解决不了的事情,需要我分担吗?
姚期脱口而出,道,那倒是没有。
何欢脸上心虚的笑容变得僵硬,压了压情绪,说,误机了。
姚期的意外出现导致何欢误机,打乱了他南行的计划。最终一个人独行改成了两个人结伴,飞机改成了火车。
姚期一只手拉着箱子一只手拉着何欢,说,既然你放不下,想去看看嫂嫂身死的地方。我陪你,陪着你体会人生每一步的孤独,让你往后回忆起来最难忘的孤独里每一刻都有我。
姚期还是姚期,肉麻且坚定。何欢却人生第一次没有转移话题,而是捏了捏姚期的手指,低低地“嗯。”
第五十三章
往南的列车上,整节车厢只有零星几人,何欢一直端坐着,没有丝毫睡意。姚期从他行李箱中翻出来一本生物专业的书籍,研究了好多天熬坏了眼睛也没研究出一个所以然。
一脸懵逼的时候不禁想起那只被何欢带着去追他的天堂凤蝶,转头问何欢,我意外收的那只绿色蝴蝶好不好看?和你上次带着的那只像吧。
何欢的目光专注在手里的kindle上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道,那是爱神凤蝶,不是一个品种。
姚期悻悻,但还是不死心地说,长得那么像,你居然能分辨出来。
何欢还是看着电子书,嘴角却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说,有些话本来不方便说,但二少爷,我的学历的确可以碾压你。
姚期本想反驳,结果想想前几天刚刚送到家里的研究生入学通知书和自己高中没毕业的学历,简直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他只能撑着一张脸皮笑,说,我宽容,我忍让,我大肚能容。
何欢回头看他说,其实在学术上我也不是很专业,只不过天堂凤蝶和爱神凤蝶是情侣蝶,很容易记清楚。
他随口一说,换来姚期兴致勃勃的提问:你是不是对我早有想法,藏在心里不说就是等着我先开口。
何欢背对着阳光安静看他,不发一语。
几年之兄嫂身亡姚期奉命来带他们回家的时候走过这条路,只不过当时是坐飞机,在高空遥遥地看着这片近乎荒凉的广阔天地。当时的心情就和这片土地一样,除了荒凉就是冰冷。
越往西南,就越接近大山越接近荒原。他们三次换车,结果还是没能避免在第三天的夜里被困在荒原上,只能打电话找最近的村庄求救。
一个小时之后广袤的大地边缘有一束光擦破黑暗朝着他们过来。何欢没来由就想起多年之前他负气抱着母亲的骨灰回瑶城,姚期翻山越岭过来找他。他没对姚期说过,那时候他在这个总是很任性的男人背后看到了漫天星光。
两人在小村庄村委会的硬板床上挤了一夜,一向睡相很好的何欢因为不舒服一直翻来覆去睡意很浅。姚期怕吵到他就一直靠着墙根,第二天腰酸背痛整个人离废掉就差一毛钱的距离。
“看老公对你多好,为了你什么罪都能受什么苦都能吃,还不快让我亲一口,回去之后好好补补。”姚期正趁机占便宜满嘴跑火车的时候扶着他的何欢忽然停住,认真道,你不该来的。
姚期瞬把扶在腰上的手放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没事儿,刚刚都是骗你的。
姚期战战兢兢的样子莫名逗笑了何欢,他无奈地摇摇头又挽住了病号的胳膊。
再深入西南,就是终年覆盖着积雪的荒山,远远看着,就像冰原。何欢的呢子大衣里面是毛衣,算是来之前做了准备,但这在冰原上的寒冷天气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姚期一边将嘴唇发紫的人搂进怀里一边将他冰冷的双手放进颈窝里,何欢抽了一下没挣脱便由着他去了。
地平线边缘,灰与白的交界处,逐渐出现一些异样的凸起,不像石头也不像积雪,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尸骸,鹿的尸骸。一路走来偶尔还会看到白骨堆成的小山,有的,依稀还能看见大骨架里套连一具小小的尸骸。
地下白骨,地上白骨。
这些荒原上的精灵,国家珍稀动物竟然就以这样随便的姿态浮尸荒野,堆积成山。
“利益太重,偷猎者太强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司机说。
司机是当地人,是当地仅有的几个能忍受严寒没有搬到山下去的人。守着这片大山,就像守着自己的家。
“护林员呢?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呢?国家不管吗?”
常年经受寒风面容姜红的中年汉子从后视镜里看了姚期一眼,目光中写满了你太年轻太幸福的鄙夷,他说,这里天高皇帝远,所有对外称的东西都是噱头。没有人真正关心鹿群的死活,甚至不会有人关心护林员的死活。
他这样说,姚期也只能闭了嘴,因为这里的确太过偏远,就算有人想管也鞭长莫及更何况外界根本就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也难怪游离于规则之外。
回到司机原本的住处,墙上挂着一把猎枪,枪柄因为常年攥在手里而磨得很亮。
司机随口解释,是用来防身的。
何欢转了一个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栋房子,当真算得上家徒四壁。
“你们住旁边那件,是冷房,很久没人住没烧过火了。”司机说,“山里柴火向来很珍贵只能烧牛粪,牛粪也不能随便给你们。得加钱。”
他说着就放下手里暖手的水杯要往外走,姚期拦住他,说,你手上有常年握枪的硬茧,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护林员。
男人回头看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扼住姚期的脖子。他说,既然知道我常年握枪你为什么不猜我是偷猎者呢?
何欢站在姚期身后,毫不见外地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中年男人说,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我还是忍不住说明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觉得偷猎者不会让自己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
一路走来始终把快要冻僵的何欢护在怀里的姚期感觉自己就是东郭先生,做好事儿还免不了被咬死,他僵硬着脸,对男人说,钱的问题可以谈。
男人没多想,只是看了一眼姚期大衣上的标志就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不会亏待自己的,起码在钱上不会。
夜里大雪,姚期实在没受过这种天气,天将将亮就醒了。走到外间,才发现男人不在。他裹了裹衣服推开门,一脚就踩在了深雪里。昨夜飘了一夜雪,现在还没停,空中还落着细小雪丝,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视线尽头,裹着厚厚棉衣面相粗犷的男人正跪在一个石堆前用心清理上面的积雪,重新放了放上面的石头,等到终于满意了才从怀里拿出一支干花,放在石堆上,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来。
看到姚期,他一字不提刚刚的事情,只说,我去做饭。
受限于天气状况不能开车进山,深山里又没有信号,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何欢拿出kindle,一旁的姚某人就抗议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何欢沉默了一会儿调整情绪才没转身就走,靠到他身边,挨着他看雪。
雪花飘得时间久了,视线尽头的石堆马上就要被大雪重新覆盖。何欢不知道是谁清理了那儿的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清理,只低低地对身旁的姚期说,多少人做过徒劳无功的事儿,劳而不获,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