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o are you?(3)
作者:吃素
时间:2018-08-21 02:44:43
标签:轻松
陈正是一个非常老派的教育者,信奉“严师出高徒、高压出精英”,对西式开放教育不屑一顾,因此对宋铭铭的话深表赞同。
“现在的家长就是太惯着孩子!以前那个时候哪有这么多事,当老师的说一不二,家长都安安心心把孩子交给我们,什么都听老师的,不然要学校干吗?”
这一点章心宥深有体会,他虽然不是调皮捣蛋的类型,但从小到大也没少因此而挨尚女士的揍——不管青红皂白,反正被老师批评了就是他不对,揍完了尚女士还要按着他的头去给老师道歉。
“还什么‘安全措施’?您说这是一个母亲应该说的话吗?咱们说一句不好听的,未成年小姑娘偷尝禁果去打胎的例子不知道有多少!她就一点不操心?!到时候我看她找不找学校的麻烦、找不找我的麻烦?这班主任真是越来越难当!”
舒星忆的这份特别,除了来自她本身,更多的是来自家长和家庭的教育方式。对于学校来说,舒星忆以及她的家长,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些令人束手无策。
等章心宥自己接手了班主任,他便明白了一点:“每一个‘特别’的学生都是一个潜在的不定因素”。
班主任所要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成绩的提高,还有学生的安全、心理健康、小团体内的人际关系,在这个年纪,一点小小的矛盾都有可能成为被敌视、孤立、欺凌的导火索,往大了说,可能造成一辈子的心理伤害。所以在老师的角度看来,自然是希望把坏苗头都掐死在萌芽状态最好。
章心宥在跟宋铭铭交接的时候,特意留心过她提过的几个“刺头儿”“后进生”,舒星忆就是其中一个。但通过一年多的作业辅导,章心宥一直觉得舒星忆其实不难沟通——她的疑问很直接,表达认同也非常直接。
正因为太直接又太坚持自我,某种程度上就体现为对教师尊严的挑战和对宋铭铭指导的质疑。
那一句“学生的样子是什么样子”,恐怕真的只是单纯的疑问。
中午舒星忆按时过来找他讲作业。虽然数学成绩不好,可是作业却一向认真,错都错得有理有据。入学时的摸底考试,她数学全班倒数第一。章心宥给她详细做了次测试,大概在小学三年级水平。
据她自己说,一家人数学都不好,小学数学老师又讨厌她,她就更不爱学。容易受老师态度影响这点,接任五班语文的耿晓也跟章心宥反映过,前班主任宋铭铭就是教语文的,被她请过家长之后,舒星忆成绩单上连原本好好的语文分数都开始下降了。
舒星忆的文字理解能力不错,但很容易钻牛角尖转不过弯儿来,一涉及到数字相关就只能用“特别差”来形容——不是数学,而是数字,她单纯地对数字感觉非常迟钝。这两点加一块儿,做应用题时简直就是灾难。
“这次考试成绩达标了,期末考比现在提高五分,不难吧?”
章心宥给她制定的学习计划力求稳扎稳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有一点小提高。
舒星忆咬着笔杆想了想:“我要是提高十分,您能把《暗黑破坏神》借我吗?”
“不行,那是十八禁。”
“欸——”她拉长声音表示不满,“那乔乔五好啦。”
章心宥并不表示赞同:“我觉得第三部 更好看。”
“不,我喜欢布加拉提。”
轮到章心宥“欸——”了。
虽然网络上有很多扫描版,但章心宥存的是实体正版,死皮赖脸托朋友从台湾、日本凑齐,人肉带回来的,自己翻还得洗手呢。
“可以借,但只能上半部,下半部等下学期。”没等舒星忆再次“欸”,他又补充道,“不可以占用学习时间也不能晚上熬夜看,我会问你妈妈的——”
“Deal!”舒星忆赶紧应下,怕他还有附加。
今天需要辅导的学生多,章心宥愣是没抽出时间吃饭。不光是他,几乎每个主科老师的午休节奏都快得跟打仗一样,不然也不会得胃病的几率那么高,章心宥工作不出三年胃就出毛病了。
更何况,下午家长会之前他还有一节课。下课刚挤出时间按照老陈的指示把发言稿改完,章心宥来不及歇一会儿就回到了教室,开始忐忑地开始迎接家长会的到来。
执教五年,按理说他早就不是新手教师了,可班主任的压力却远比他预料得要更大。陈正和宋铭铭有一点说的没错,“班主任越来越难当”。家家都一个宝贝儿,含到嘴里怕化了,送到你学校里来出了个什么差错,不找你找谁?
“没事没事,家长都见过,怕啥。”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有人可是说了,你会成为特别好的班主任。
章心宥挺起了腰杆儿。就是,怕什么呢?没问题的。
很奇怪,明明就见过一次,聊了那么一会儿,对方仿佛就在他脑海里扎根了似的,这几天翻来覆去地都在想。
逐渐有学生家长来了,见到章心宥纷纷问好。宋铭铭休假之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向大家介绍了接任班主任,再加上本来就是主科老师,所以基本每个家长都混个脸熟。他虽然还没把家长名字都记全,但对方一说学生的名字他便立刻能对上号,简短的交谈间给自己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还好,还不错,章心宥暗暗地想,心情逐渐放松了一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教室里的座位也快坐满。
正想着,他看到有人从转角走过来。
踩着秋日下午透过窗棱,仿佛被分割成琴键一般投射在走廊上的阳光,又好像是专门为他铺就的地毯,脚步稳健而轻快。
章心宥渐渐张大了眼睛,仿佛听见叮咚的琴音。
这可不是一见钟情,绝对不是。
章心宥有点愣:不对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对方的目光中也透露出惊讶,但很快就理解了。
“原来是我女儿的班主任,太巧了。”
你女儿?
你不是单身?
不对,我们班没有跟他同姓的学生啊?
“爸,”舒星忆哒哒哒地跑过来,“你差点迟到。”
“不能怪我,你妈妈只告诉我你在五班,没有告诉我几年级。”
“自己女儿读哪几年级都不知道,很糟糕啊爸。”
“欸——我以为你小学毕业是去年的事。”
父女俩一来一往呛了好几句,终于想起还没缓过劲儿来的章心宥,舒星忆扯着爸爸的手介绍道:“老师,这我爸,数学也不好。”
来人向章心宥伸出手:“那我重新介绍下自己:我是舒星忆的爸爸——荆寻。”
他微微一笑,眼尾泛起细小的皱纹。
第3章 歪理,也是正解
是了,荆寻。
同那一天的自我介绍一样,令章心宥怦然心动的嗓音说出怦然心动的名字。
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个昏暗的酒馆里。
十一长假,尚女士和章科长跟着他们单位的旅游团去泰国了。老干部福利,免费。给章心宥眼馋的,他都好几年没旅过游了,更何况还是出国游呢。问他爸能不能多带个家属,尚女士来了一句“你去了戴维咋办啊?”
给章心宥气得,又不敢冒犯母亲大人一家之主的威严,憋着火儿在家里跟戴维大眼瞪小眼儿,连朋友圈都不敢翻。别人天天晒旅游照,他天天盯着戴维有没有便秘。尚女士还火上加油,生怕他看不见似的,成堆地给他发照片儿,让儿子给她P图。P完了问:你爸的花儿浇水了吗?我们戴维吃饭了吗?我们戴维今天高不高兴?
章心宥说你咋不问你儿子吃了吗?你儿子高不高兴?
尚女士说你一个小子咋那么多事儿呢,有能耐你找个对象啊,你跟你对象出去旅游啊!
章心宥气得把语音按掉了。不用上课的大好时光,他却只能闷在家里看剧补番、遛狗吃外卖,连个饭局都没有。翻了一圈儿联系人,手指落在石飞的号码上,最后还是没拨。
算了,疏远就疏远吧,也没什么可说的。
曾经的大学同学兼上下铺,曾经的好朋友,后来不知怎么慢慢就淡了。章心宥能感觉到石飞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虽然还是称兄道弟,但远没有以前那么亲密。
个中缘由,章心宥没问,也没法问,他隐隐猜得到,却从来不去深思。
既不敢,也不愿。
找了一个石飞也在的小群,发了个“都在干啥”的消息,七个人里三个回“在旅游”;一个刚当了爸爸照顾孩子;石飞辞掉学校的工作后自己开了个补习班,这几天正忙的时候——巴姐呢,过了一会儿直接给他回了个电话。
章心宥正瘫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看重播无数遍的综艺,寻思着晚上点一份黄焖鸡还是油泼面,要不要来一瓶啤酒。
巴姐说正找人陪我吃饭呢,来吧。
章心宥立刻屁颠屁颠就去了。
巴姐大名乌尔雅,并不是少数民族,尔雅取自辞书之祖《尔雅》——可这个娘们儿却日常粗口连篇,写一篇稿子一半是错字,章心宥一直怀疑她中文系的毕业证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认识十年了,她一直是章心宥朋友里最神奇的一个。
比章心宥大四岁,大学时代通过一次活动相识。念书的时候她带着一支地下乐队全国各地地跑,毕业后进却了杂志社;工作两年觉着没什么意思,拿所有积蓄开了一家酒吧,因为总是骂客人把生意骂黄了;拿着剩下一点钱去旅游散心,在酒吧里跟人聊天聊来个职位,孤身一人就去了陌生的城市进入陌生的行业,没成想做得风生水起,又被现在的老板挖过来,跟章心宥在一个城市了。
可惜两人工作都很忙,平时极少有见面的机会。
章心宥一进门,巴姐正坐在酒吧一角,嘴里叼着烟,手边放着一杯酒,噼里啪啦地敲笔记本键盘。
这是一家旧工厂改造的酒馆,上下两层,空间很宽敞,不像酒吧,倒像个工业风大食堂。室外还有个看起来刚开完party的草坪,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垃圾。
“你找我出来喝酒还工作啊?”
巴姐把半截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冲他笑一笑:“本来就是工作,我们老板还在楼上呢。”
“那你叫我来干啥?”章心宥屁股刚沾上凳子,立马又站起来。
“坐下,”把电脑一合,推到一边,巴姐伸手叫服务生:“这不弄完了嘛,他们家烩牛肉做得特别好,来一份。”
给他点了一份烤蔬菜、红酒烩牛肉配黄油蒜香米饭、无酒精莫吉托,给自己又加了一杯啤酒,重新点上一根烟。俩人一个默默吃,一个默默喝,并不怎么说话。
他跟巴姐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这样。巴姐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但私底下话并不多。虽然个性南辕北辙,章心宥的朋友圈里她也谁都不搭理,却唯独偏爱章心宥,动不动就因为心眼儿太实在被她敲打一顿教做人。
巴姐有着一头短发两条花臂的狂野外型,却有一颗走南闯北练就的七窍玲珑心,犀利通透,人情练达。微信群一响,她看出来章心宥的那点小心思,知道他的小寂寞,却没点破。
“你们怎么都不放假?”吃得差不多了,章心宥问道。
“伺候甲方爸爸呗。”
巴姐吐出一口烟来,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以前做影视广告的AE,直接对接客户、创意、执行、后期,虽然现在升职做客户总监,重要客户还得亲自来,并不比以前清闲。
“什么客户啊,还得你出马。”
巴姐“嗯哼”一声:“我都搞不定,需要老板出卖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