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必思沉默着。
席悦:“你活万万年,谢松亭活一百年就死了,等他五六十岁看见你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你猜他怎么想?席必思,你对他来说就是个老怪物,你要不要脸?”
席必思:“不能吗?他……”
席悦:“别在我这发疯。”
席悦很少语气严厉:“你这是对玩具的喜欢,你准备照顾他到老死?那你把他当什么了?你敢说你会喜欢他一百年?十年,我赌你十年,够你把他忘了。”
席必思:“我不跟你打赌。”
席悦:“你怕了?”
“不是怕了,”席必思摇摇头,“是让你别拿他打赌。我的喜欢还没你说的那么浅薄,拿他打赌我才真把他当物件看了。”
他前所未有地冷静:“你想说什么我明白,你怕我把他当成个只活一百年的物件,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和他过完这一百年而已。”
席必思:“我不是要证明给谁看,只是让你知道。”
席必思又说:“我打算让他永生。”
席悦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你知道西陵吾有多难找吗?你以为这很简单?”
席必思:“就是知道不简单才做的。”
席悦:“你没问他愿不愿意?”
席必思:“不问。”
“悦姐,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了,”他在清晨的风里说,“你会问我爸愿不愿意永生,但我不会,我直接给。他非要不可。”
席必思:“我和他纠缠万万年。”
他走下桥边,收起三角警示牌,喊她。
“悦姐,你来不来?”
席悦愣怔地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
他要是讨厌你呢?
他要是恨你呢?
你接受得了?
席必思手放在车门上,坚定地回视她。
接受得了。
恨我也无所谓。
只要他活着。
高考前,学校里的氛围一天比一天紧张。
谢松亭翘了节晚自习。
他以前从不请假,听聂子言说高烧也还坐在教室里,因此这节课不见谢松亭,班里立刻有人小声议论开了。
“白炽灯去哪了?”
“操场吧,看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是想不开吧——”
被席必思按着后脑砰一声按在桌上。
“嘴再只会放屁就别要了。”
班里骤静。
被按着的男生挣扎着想起来,却起不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红着急速喘息。
是席必思第一天报道时在食堂吃饭的那个李青。
席必思这才明白……
谢松亭的嫉妒,和某些人的嫉妒是不一样的。
谢松亭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他并不反感谢松亭的嫉妒,却对李青这样的嫉妒感到恶心。
“席哥,席哥席哥!你大人有大量!”聂子言过来抱他的手臂,看他神色不好,真怕他把人给按死,“先去找谢松亭!这有我呢有我呢!”
见席必思走了,刚才犯贱的李青喘匀了气,又要骂,被聂子言一句堵了回去。
聂子言阴阳怪气:“来,谁还想辩跟我辩,看看辩不辩得过我就完了。不是我说,那某些人嫉妒也要有个度,谢松亭挖你祖坟了还是怎么着你了?看他长得好又考得好这么酸鸡?”
“我可不像谢松亭那么大度,要我我早给某些人一铲子。给他一铲子也比现在满脸崎岖的青春痘强。满肚子胃酸都被某个酸货酿成王水了,见谁好看泼谁是吧?考不到第一撒泼到第一?”
他一个语文课代表加辩论队队长还治不这男的了?
纯纯的傻逼。
班里好多人笑了。
李青憋得炸了,没接聂子言的话。
聂子言:“抱歉大家,耽误大家学习时间了,我给大家赔罪。”
有人笑着回:“不耽误,挺解压。”
班长清了清嗓:“学习吧。不要闹了。”
班里重归寂静。
席必思在操场升旗台后面的座位上找到了谢松亭。
他隐没在黑暗里,立起领缩着,刘海遮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来干什么?”
“最讨厌我什么?”
两人同时说。
“?”谢松亭说,“发什么神经。”
席必思在他身边坐下,外套挂在臂弯里,在夏夜的风里被汗粘的粘腻。
“好歹快毕业了,整天对我不冷不热的,我想知道原因还不行吗。”
谢松亭随口敷衍:“长得帅,看着心烦。”
席必思好心情地笑了,转头盯着他看。
谢松亭并不知道他在黑夜里也视力很好,坦然地任他盯着,神色放松。
席必思重新问:“怎么出来了?”
谢松亭:“松口气。”
席必思:“班主任找你问志愿了?”
谢松亭:“嗯。”
席必思:“没考之前就问?”
谢松亭:“学校指标,劝我报清华北大,没找你?”
席必思笑笑,突然有些感慨。
他本就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很早之前他就已经上过大学了,来这的一年只是玩玩。
没想到能碰到你。
席必思又说:“那你怎么想?要报吗。”
谢松亭:“不一定考上。”
谢松亭:“那要是能考上呢?”
席必思问到这,看见谢松亭向他这边扫了一眼。
是和他有关?
谢松亭仗着他看不见,翘起嘴角说了一句:“学校无所谓,在首都就行。”
席必思强忍住抱他的冲动。
他其实还想问点别的。
比如你打没打算谈个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理想型么?
我行吗?
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但没问出口。
因为这不是一个该离开的人要问的。
谢松亭很快起身,嗓音轻快:“拜拜,我回去了。”
嗯。拜拜。
席必思在心里静静地说。
好像所有的星光都随着他的离开而熄灭,这夜黑得愈发深沉。
此后数年,席必思频频回想起,都想给这个时候的自己一拳。
他明白得太晚了,以至于不知道当时自己满腔想占据离去之人心神的意愿。
他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摆在一个如此亲密的位置。
谢松亭身边人的位置。
那天晚上的谢松亭状态太好了,以至于席必思放心地离开。
但他竟然不知道那好是因为他在。
高考放榜后,经席悦介绍,席必思去了国联局工作。
临走那天,席悦旁观他收拾行李。
收拾着,席必思突然说。
“你说我给他的只会变成他的痛苦,”他拉上背包拉链,“但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必定会输之后依然坚持。就像最后他考得比我好,他是我见过最能坚持的人。
“妈,我喜欢他,我敬佩他……
“我也相信他。”
还有些话席必思没说。
痛苦可能会麻木,但爱不会。
爱是人难过、委屈、崩溃、无措时的救命稻草。
席必思收拾好,和她擦肩而过。
“我走了。”
席悦没有回头,没有追出去送他,只是叹息。
管家捧着黑苦荞茶送到她面前,说:“是我说的吧,总有人会教他。”
席悦接过茶:“前两天买的屏风亏成那样还不及时脱手,就不跟你计较了。让你理财,结果全在散财。”
管家默默低头。
他想着会绝地反弹,结果没有反弹的余地了。
席悦抱着那杯茶看向窗外。
外面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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