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30)

　　隐约猜出了她问这话的意思，原逸摇了摇头，闷声说：“没有。”

　　瞧见他回话时一脸严肃的神情，章芷娴缓缓吐出一团轻柔的烟雾，目光微抬，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他锋利的眉眼。

　　沉默许久后，像是感到十分满意似的：“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了张很讨女人喜欢的脸？”

　　原逸哑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乍见便令人觉得惊艳的长相，五官单独拆分来看，完全与精致搭不上边，但组合在一起，胜在有种粗粝硬朗的质感，再加上这些年岁月的磋磨，让他与年少时相比更多了几分沉着内敛的气质。

　　以为他不说话是还没理解到位，章芷娴接着又采取了更加明示的说法，轻踮起脚尖，愈发贴近他那张脸：“我的意思是，我挺中意你的。”

　　一点弯子也没绕，章芷娴直击重点。

　　没想到她能这么快这么直白地讲出这句话，原逸从来没跟这样的异性打过交道，只好被动地回了句：“……谢谢。”

　　“一会儿几点下班？”章芷娴面带微笑，一手掸了掸原逸衣领上被风吹落的烟灰。

　　“今晚我在万国宾馆有个私人酒会，有空要不要过来，房间号是……”

　　“我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原逸略微撇开视线，思忖着用词，顿了顿又道，“就不……高攀二小姐了。”

　　他是很认真地考虑过章芷娴的邀请，一来他并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去发展一段感情，二来以对方的地位跟家世，他一个不起眼的司机，招惹上只会节外生枝徒增烦恼。

　　抬眸盯着他看了片刻，章芷娴笑着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说着，她向中心大门人流密集处招了招手，那里站着今晚大秀的重磅级嘉宾，时下最红的中俄混血模特，Ryan。

　　远远看到章芷娴的示意，Ryan身披一件时髦的荧光短夹克，如同在T台上走秀一般，绕过人群，稳步来到了她身前。

　　两人用英文交流片刻，Ryan毫不避讳地将章芷娴搂入怀中，在人脸颊上轻轻吻了下，方才十分不舍地松开。

　　原逸这才想起，好像在之前看过的哪篇报道里，章芷娴的现任男友正是眼前的这位当红模特Ryan。

　　和人摆摆手道了别，章芷娴把烟掐掉，将身上的大衣稍稍裹紧了些。

　　“你觉得我跟Ryan是什么关系。”她温和地看向原逸，重新回到了刚才和人说话的距离，“一对吗。”

　　原逸想了下，沉默着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章芷娴耐心地解释：“在我身边，像Ryan这样的男生还有很多，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知己，也可以是偶尔幽会的情人……”

　　她顿了顿，红唇微启，“唯独不可能，成为固定的伴侣。”

　　原逸反复咂摸着她的最后一句，不知怎么，竟由她的身份联想类推到了章见声。

　　像章芷娴这样足够出色的女人，外表漂亮，家境优渥，内涵跟谈吐皆是不凡，想自愿做她裙下之臣的男人，应该能排出一整条长队。

　　为一朵花放弃一座花园的行为，她没必要做。

　　至于章见声，大抵也是一样。

　　“对你，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你身上有我看中的东西，我能给你的，无非是职位、金钱、人脉，还有……皮囊。”

　　章芷娴的手无声攀上原逸的下颌，发丝被风吹动，轻轻撩过人的鼻翼，“只要你开口，我会尽我所能。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也就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她说着抬起下巴，距离近得像是要吻他。

　　原逸赶紧又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已经抵在了车轮上，眼神闪躲间，忽然瞥见不远处正朝这边来的一架轮椅。

　　轮椅上的人目光淡淡，如雾一般，不着痕迹地从他的视线中划过。

　　心上也像是被电流刺穿似的，又烫又麻。

　　见他抗拒，章芷娴倒也不强人所难，凑到人耳边轻声说：“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说完她便让出一段距离，手指中间夹着一张名片，塞进了原逸胸前的衣兜：“打这个号码，我的助理会帮你联系到我。”

　　利落转身，章芷娴就此离开，看到被喻阳缓缓推进的章见声，还主动和人道了声再见。

　　原逸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连忙将车解锁，提前为章见声打开了车门。

　　“您……”

　　“喻阳。”被推到近前，章见声暂时没有上车的意思，只是向身旁人吩咐道，“去帮我买杯茶，要浓的。”

　　章见声常喝的茶饮店在附近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倒是不难买，但章见声天生体质敏感，稍微喝两口茶就影响睡眠。

　　“会不会太晚了。”喻阳有些担心。

　　章见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一边说：“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先不回去。”

　　知道他主意已定，喻阳没再提出异议，只说了声“是”就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章见声兀自转动着轮椅，来到了原逸跟前。

　　早先说错的话是否要道歉，刚刚被人撞见的暧昧是否需要解释，许多的念头混杂在脑子里。原逸正思忖着该和人说些什么，还没想好，就被脖子上的一股力量蛮横地拉拽向前。

　　用了比以往更重的力道，章见声揪住原逸的领带，强迫人弯下腰，而后迅速地从人口袋里抽出了那张名片。

　　精致的水纹纸，烫金字样，细闻还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原逸想解释，“这个是……”

　　“不错的机会。”章见声很快把人松开，目光有些发散。

　　他低着头，用指缝夹着那张纸认真打量了一番，良久，又重新放回到了原逸的裤兜里。

　　风拂过时，原逸瞥见他眼底深藏的黯淡，只是被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芷娴去年学成回国，今年很快会成为曼穹的设计总监。”章见声不紧不慢地道，“你如果想在集团有更好的发展，比起我，她确实能给你更多。”

　　原逸眉头微皱，有些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当下的心情，只沉沉地说：“我没想答应。”

　　章见声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如旧。

　　几秒的沉默后，他面带微笑地说：“我不会过分干涉下属的个人生活，难得有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大公无私。

　　原逸垂下眼帘，并不想和人再争辩什么，只是略显不快地地咬了下唇，连同语气都变得有些生硬：

　　“风大，我先扶您上车。”

　　最近一段时间章见声复健做得聊有成效，左腿下地走上两步已经不成问题，按道理来说是不需要原逸来扶的。

　　可人已经说要帮忙，章见声也没拒绝，两条腿真就一点多余的劲也不使，完全只靠原逸的手上扶着的那点力气。

　　起初原逸并没搀动他，后来才动了真格，一手自腋下绕到他背后，想要将人抱起。

　　可章见声的体格本就要更健壮一些，两个人重量不对等，又在相互卯着劲，结果刚碰到座位的边，便一起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所幸原逸被章见声抓着衣领，在扑倒之前用力做了缓冲，才没让章见声这一坐冲击太大。

　　整个人刚好卡在座位和车门中间，原逸半身伏在章见声身上，本想默默用手臂撑起来，却被人更紧地攥住了衣领。

　　突然间失去支点，原逸毫无防备地摔进了章见声怀里。

　　鼻尖蹭过脸颊，唇珠扫过眉畔。

　　明明车里没什么风，原逸却觉得心里背阴面的那点痒，好像滋啦滋啦燃起了火星子，风吹过时是滚烫的，火势一下就烧了满坡。

　　总待在人怀里也不是个事，原逸本能地想说声对不起，想了下又没说。他知道章见声是故意的。

　　故意说出那番让他好好把握机会的话，故意不使力，故意失去平衡，以及现在，故意地掐住他不放。

　　除了尽量抬高下巴别无他法，原逸避免着和人对视，却又无法主动抗拒章见声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