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庭迟几拍地回过神,将护卫团提上来的调查报告悉数折叠收起,从桌后站起身来。
邱沉这才重新开了口:“将军,马已经备好了。”
白鹤庭点点头,向前走出两步,又忽然停步,回头从桌上银盘中捡起了一颗红彤彤的枣子,送入唇中尝了一口。
清甜可口,几乎可以与送入王宫的贡品相媲美。
“这个,果园里还有吗?”
白鹤庭嗜甜,果园里栽培的蔬菜水果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良品种,邱沉并未多想,只当东西合了将军的口味,利落答道:“应该有,现在正是收枣子的季节。”
“嗯。”白鹤庭把红枣丢回到盘子里,“叫人多摘些,分给大家吃吧。”
“是。”邱沉应完,又忽然一怔,“大家?”
将军从未操心过这等琐碎之事,他担心自己会错了意,忍不住确认一遍:“您的意思是……分给府里的人吃?”
“不然呢?”白鹤庭只觉得他尽提些蠢问题,反问道,“你想分给府外的人吃?”
*
林荫大道尽头的镀金雕塑在日照下熠熠生辉,白鹤庭穿过王宫花园,步入宏伟奢华的莉珊德拉宫。
白逸并未坐在议事大厅的高台宝座之上,他身着便服,身下是把实木扶手椅,周围环坐着几位御前会议中的熟面孔。
昨日上午,此处刚刚通过了一项新决议——几位经过层层推选的红衣主教将进入军队,为士兵提供日常宗教服务。
邵城在公开场合对宗教的态度一向暧昧不清,这又是白逸点头同意的事,他自然不会多言半句。达玛森的海上力量十分薄弱,海军统帅在国事上没什么话语权,更是倾力配合。
唯独到了白鹤庭的地盘,两位被国王授予中校军衔的主教让几个普通哨兵拦在了军营门外。
其中一位正在大厅里坐着。
白鹤庭的目光轻扫过他的脸,瞧那面色,恐怕刚在嘴上征讨了一番。
他单膝下跪,向白逸行礼。
白逸一直没有开口,白鹤庭便一直跪着,最后是邵城打破了这尴尬的静峙:“听说白将军这几日身体不适,不知好些了没有。”
白鹤庭依旧低伏着头,简单应道:“已无大碍。”
长辈问候他的身体,他却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那主教早就听闻白鹤庭傲慢无礼,却没料到会无礼到如此地步。他冷笑一声,愤怒之情更甚:“白将军真是带了一批好兵,连陛下的命令都敢公然违抗。”
“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白鹤庭淡淡道,“上次在猎苑遇袭之后,我要求他们加强戒备,若非我同意,谁都不许踏入军营半步。”语毕,他将头伏得更低,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是我下命令时考虑不周。我一得知此事,便立刻赶来向陛下谢罪。绝无一丝忤逆陛下之意。”
“立刻?”主教见他信口开河,忍不住站了起来,“分明是昨天的事!”
“昨日……我确实不方便处理事务。”白鹤庭面不改色,“教皇大人才刚说过,使用抑制剂是违背神意的行为,这回我便试了一试。”
他说得委婉,但在座的人全听得明白。
“实在没想到会耽误正事。”
“你……”对方没想到他会搬出这个理由,又偏偏挑不出毛病,一时哑了火。
“起来吧。”白逸不愿再听这二人斗嘴,冲白鹤庭摆了下手,“去找个位子坐。”
白鹤庭这才起身,在留给他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白逸又问:“秋猎那事,查得如何了?”
白鹤庭道:“目前查到了两个人的身份,都是在城市中谋生的小商贩。其中一人已经成家,但家人早在我们赶到之前消失无踪。据认识他们的人说,事发之前这二人都突然出手阔绰,应该是得到过一笔意外之财。”
平平无奇的答案,白逸“嗯”了一声。
“蹊跷的是,”白鹤庭又道,“我这次是被一只猎豹引诱到了僻静之处。但是,领头的那人之前也被人在猎苑里撞见过。时间巧得很,正是两年前——大法官被猎豹袭击之时。”
提到郑云尚遇袭一事,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白逸敛起了眉峰。
郑云尚立即接了话:“当年事发突然,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但凡我身手有白将军的十分之一……”他轻叹口气,遗憾道,“也不至于白受这个罪,连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提供不出来。”
他确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给,白鹤庭并未接他的话茬:“也就是说,这两年来,这群人一直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皇家猎苑。他们知晓我前往营地的路线,了解我的狩猎习性,这也是我要求军中加强戒备的原因。”他话音一顿,字斟句酌道,“我的安危事小,军中混入异己事大。”
主教在他这长篇大论里咂摸出一点味儿来。
“异己?”他扬起嗓门,眼看就要急眼,“白将军把这二事相提并论的意思是?”
“主教多心了,我没有将这两件事情相提并论的意思。”白鹤庭语气平平道,“但提起这个……陛下,习武之人生性单纯,我的兵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给他们太多选择,我实在担心他们分不清到底该信仰哪一个。”
他今日与往常很不一样,白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的兵信仰什么?”
白鹤庭认真答道:“为国王战死。”
白逸一愣,继而朗声大笑。
邵城也笑了笑:“白将军这话说的,倒像我们的兵不够单纯了。”
白逸看他一眼,挥袖道:“他向来不会讲话,你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我还有另外一点担忧。”白鹤庭继续道,“我麾下上至军官下至厨子都要严格遵守军中作息,与士兵同食共寝一同练兵。只怕主教大人入了我的军营,便没什么精力侍奉主了。”
白鹤庭练兵一向以严酷著称,这话一出,那主教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时间进退维谷,半天都没接上话。
白逸却一反常态,草率地拍了板:“有点道理。正好可以和骑兵与海军做个对比,观察一下效果。”说完,又话锋一转,看向了邵城,“听说乌尔丹那边起了乱子?”
“余孽而已,不成气候。”邵城轻描淡写道,“犬子已经前去处理了。”
白逸点了点头,无视掉主教欲语还休的复杂神情,冲众人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都退下吧。”
众人纷纷起身,他又单独喊住白鹤庭,对他说:“你留下。”
白鹤庭目送他们在窃窃私语中离开议事大厅。
白逸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待殿中只剩侍卫与白鹤庭,才在他身旁坐下,含笑道:“今日的你倒不像你了,伶牙俐齿的。”
白鹤庭低眉颔首,恭敬地回答:“只是些肺腑之言。”
白逸晃了晃神。
这个角度的白鹤庭与骆晚吟实在是太像了。
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嘉树给我讲了你在秋猎时的遭遇,你年龄太大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给你挑个性格温顺,好控制的……”
白鹤庭摇摇头:“好被我控制,自然也好被别人控制。”
他头脑如此清醒,白逸不禁叹息了一声。
真可惜,是个Omega。
如果白嘉树有他的一半……
“我早已决定,今生都不会成婚。”白鹤庭垂着眼帘,语气从容又淡定,“Omega一旦被人标记,难免会受人牵制。”
他一字一顿,字字郑重道:“我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的决断。”
第29章
白鹤庭回府之时,骆从野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指间掐着一根萎靡不振的狗尾巴草,望着被夕阳镀上金色的水面发呆。
一阵风忽然吹来,吹皱了水,也吹来了冷杉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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