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直说想见您,可没有预约我们哪能放她进来……”
闻珏颔首回应,看向一旁的女人,确定没认错,微微俯身笑着询问:“嘉青妈妈?”
饱受肾衰竭折磨的宁嘉青的母亲,脸色暗沉嘴唇青白,恹恹地似乎没了一点力气。
见到闻珏时面容难得精神些,怯和厚道地喊了声:“闻先生。”
他将会议推迟两小时,嘱咐财务按加班补助算,随后带宁嘉青的母亲去了对面咖啡厅。
出入宁家有所耳闻,这位母亲已经尿毒症晚期。身体虚弱到难以等来肾源,靠血液透析维持最后的生命。
当初宁嘉青被宁江执意认回,宁家其他人的要求是母子绝不能再见,以免生出嫌隙。
考虑到对方不能过多饮水,闻珏要了松软糕点给她,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她的眼泪几乎是顺着闻珏的话掉下来的,紧接着难以控制颤抖着脊背。
闻珏用手帕替她擦着眼泪,轻声说:“您是想再嘉青一面吗?”
“我没脸见他。”她摇头,哽咽着对闻珏讲:“是有件事想麻烦闻先生。”
“您只管开口,我尽力去做。”
“我活不过夏天了,等我走了以后,嘉青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没有亲人了。”因贫血指甲灰白的手,轻轻握住闻珏:“闻先生……我想求您代替我多照顾照顾他。”
闻珏的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点头应声:“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嘉青,替您看着他长大,成为一位优秀挺拔的人。”
她哭得更加大声,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宁嘉青的母亲却没表示感谢,而是对他说:“闻先生,对不起。”
“太对不起您了。”
一个“对不起”比“谢谢你”更为深刻厚重,负载着一个母亲满心的愧疚和寄托。
“……对不起。”
此时闻珏不禁轻喃出声,而这声“对不起”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说给谁的。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
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也是他。
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过。
沉到闻珏刚有一点意识,又很快像掉进水里的羽毛,顺着河流飘向远方。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是因为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
闻珏伸手去摸手机,手指关节似乎都是僵痛的。
他眼睛一时看不清,辨认不出来电的名字。等接了电话,才听出是帮他做复健的年轻训练师。
按照约定已经第二天下午,没想到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闻珏接了电话,耳边是训练师焦急的声音。
说他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怕闻珏在别墅内出了什么事。一时又联系不上宁嘉青,不知道进门的密码。
闻珏想说话,才发觉喉咙像被粘稠的水泥填住,一点一点变得坚硬。
他几乎是三秒一歇,算是成功告诉了对方门的密码。
训练师跑到卧室,看到闻珏坐在床上低头揉着眼睛时,微微松了口气,也不敢懈怠。把身上的包摘下放到一边,走到床边:“您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闻珏点了下头,又摇头:“可能有点发烧。”
他脸颊泛着异样的红,训练师一摸,手却冰凉。赶紧拿了体温计测温,所幸是低烧。
闻珏看到温度计的度数,微笑轻松道:“小病。”
可他看对方的状态,完全不像只是“小病”的程度,尤其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白,更像是……训练师犹豫了下,轻声问:“闻先生,您现在背部和髋部疼吗?”
闻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摇头:“还好。”
“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他顿了顿,“现在就去,我带您去。”
闻珏轻摆了下手,拒绝道:“我的身体情况我清楚,不碍事。”
然而这次训练师态度十分坚定,不顾闻珏意见,从衣橱拿了件外套给他裹上,“闻先生,冒犯了。”
强行将他抱上轮椅,叫计程车赶往中央医院。
一路上训练师内心忐忑不安,他不是有意诅咒闻先生,也绝非故意往事态严重想。
可刚才抱起闻珏那刻,整条脊背的僵直感,与以前帮他做复健时大为不同。
时常低烧,结膜发炎,躯体僵硬……太多细节,而又吻合。
此时一只手轻按在他抖动不停的左腿的膝盖上,闻珏声音温和,“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
“闻先生……”
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虚弱的闻珏像一幅精致隽永的画嵌在时空。
稍不留神,便会被时间远远落下,久久遗忘。
闻珏面上坦然,直视着前方,缓缓说:“焉见孤翔鸟,翩翩无匹群。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
【作者有话说】
诗句出自阮籍的《咏怀》
第58章 神不能被拥有
谁都没想到,陆炡仅被关了一晚就被监察署放出。
听内部员工说,第二天一早最高署就来人宣布证据无效。从签文件,到把人放出来没超过半个小时。
后来不知谁透露,是国会大厦那边出手将人保了出来。
虽不记处分,最高署决定予陆炡停职一周,反思工作。
一来算是有个程序上的交代,二来也是让陆炡暂避风头。
紫荆酒店的二楼单间。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整一个小时,宁甯姗姗来迟。
将黑色鳄鱼皮包放在桌上,坐上服务员拉开的椅子,“抱歉,我来迟了。”
话虽这么说,可没见她脸上有半点歉意。
坐在对面的陆炡一瞬间磨了下后槽牙,尔后绅士地笑:“理应男士先到,大臣请点餐吧。”
宁甯黑色发髻梳的没有一根碎发,戴一副板正的黑框眼镜,制服笔挺素练。
一副干练利落的官员模样。
谁能想到陆炡第一次见他时,一头金发大波浪,化着浓妆贴在闻珏身边。
若不是宁远集团的长女,一个寂寂无名的地方小记者怎能配得上闻珏?
一想到闻珏这些年在新加坡受到的伤害和屈辱,陆炡心底的火止不住地闷烧。
他端起桌上的冰镇薄荷水喝了口压了压火,换上一副感激的表情,“这次若不是大臣帮我,恐怕我现在还在审讯室写检查。”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
宁甯指的是她在宴会被行刺一事,陆炡召开发布会帮她解了围。
“宁大臣今时不同往日,帮我一介地方小检察官不费吹灰之力。”陆炡声音微沉,“只是如今身居高位,踩着多少人爬上来的?闻珏,又或者阿暹?”
闻言,宁甯脸色微微一变。
伸手捂住Waiter正要倒红酒的高酒杯口,“先出去吧。”
等单间门被关上,宁甯看向陆炡,“你想问什么?”
“你好像对阿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有些好奇你认识他,是通过闻珏,还是这封电子邮件?”
陆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复印纸,手指按着缓缓移到宁甯面前。
是对阿暹谷歌邮箱的数据恢复。
除了一些无用的广告和欠费账单,有一封发送成功的邮件至为关键。
正是克雷德口中那份阿暹用来检举犯罪集团的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那份文件没有发出去,阿暹就被迫服下大量毒品遭集团灭口,永远的留在了五年前11月24日。
然而文件并没有被消灭粉碎,如今应该躺在宁甯的邮箱账户里。
宁甯垂眼看着纸上的邮件内容,蹩脚的英文字母,不通顺的语句,却字字努力恳切。
甚至还附上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以及肉体被虐待后惨不忍睹的照片。
看出来举报者在发送这份邮件时的决心,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封邮件,宁甯轻叹一口气,将眼镜摘下放在桌上,颔首:“我是收到过这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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