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纶的目光落在电视柜旁摆放的照片架,顶上两层照片是裘锦程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白净的小男孩脸圆眼睛大,像个吉祥的年画娃娃,每个大人都乐呵呵地伸手抱他,他抿着嘴,似是被大人们蹂躏得生无可恋,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储食过冬的松鼠。
横着数第三张照片,小小的裘锦程脸上一个牙印,始作俑者杨俊盈乐不可支。第四张照片,抽条的少年人举着一朵玫瑰花献给妈妈,杨俊盈要亲他,被不情愿地推开。
裘锦程与庄纶不一样,他始终被爱包裹,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孩。他打遍小区无敌手,父母不仅不会指责他,还会用嗔怪又骄傲的语气提起他的战绩。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北漂,受挫折了有父母做后盾,甚至为他养一条小狗疗愈伤痕。
庄纶看着一张张照片,感觉自己像隔着橱窗窥探礼物的乞丐,他有很多钱,但裘锦程有很多爱。沐浴爱长大的孩子,曾双手托举爱意递给他,却被他肆意捉弄、弃若敝屣。
信念在这一刻动摇根基,裘锦程凭什么要继续爱他呢?
俗人追捧的泼天富贵,裘锦程不屑一顾,那他庄纶又如何换得这人回心转意?
“我好了。”裘锦程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胸口印着一只黄色蜗牛,他疑惑地看着精神明显颓丧的庄纶,“发生什么事了吗?”
“哥,当初,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谈?”庄纶问,“我配不上你。”
这问得裘锦程一愣,他说:“就是感觉到了。”庄纶是个天性浪漫的人,他为了准备惊喜,能做出许多疯狂的事,这正好踩中了裘锦程的心动点。裘锦程仍记得那年天津下了漫天大雪,庄纶站在雪里,用叶片做模具,给他捏了一朵冰雪玫瑰。手指冻得通红,庄纶笑得傻乎乎的,说每年下雪都给他做一朵,象征每一年都更爱他一点。
天津禁放烟花,庄纶顶着禁令放烟花为裘锦程庆生,两人被警车追得东躲西藏,差点去蹲局子。
要说为什么谈,归结原因,大概是在这些惊喜中,裘锦程感受到满满当当的爱和快乐,足以让他忽略庄纶性格上的缺陷,试图用温柔缝缝补补,可惜他失败了。
“不要说配不上。”裘锦程说,“显得以前的我眼瞎。”他讨厌庄纶无缘无故的自卑,在他看来,自卑是世界上最无意义的东西,想做什么就去做,自怨自艾是等着谁来拯救呢。
庄纶跟在裘锦程身后进电梯,他说:“欣欣明天想去听相声,哥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你问住我了。”作为土生土长的天津人,裘锦程还真没有正儿八经去茶馆听过相声,他的相声储备来源于收音机和电视,说笑话像是天津人刻在骨子里的天赋技能,他思考片刻,说:“劝业场有剧院,要不你上美团找找?”
“好吧。”庄纶说,“哥你明天有事吗?和我们一起去转转?”
“我明天要陪我爸出去吃饭。”裘锦程说,“后天陪我妈,大后天去洗狗。”
“那我大后天找你。”庄纶说。
“嗯。”裘锦程应一声。
电梯门打开,庄嘉欣站在门口,说:“啊呀,裘哥哥。”
“我来蹭一口。”裘锦程说。
“欢迎欢迎。”庄嘉欣不似初见时腼腆,她拍拍手,去厨房多拿一份碗筷。
用过晚餐,裘锦程和兄妹俩告别,踏出门正好遇见等电梯的裘栋梁:“爸。”
“哎?干嘛去了?”裘栋梁问。
“去庄纶那吃饭。”裘锦程说,“您吃了吗?”
“吃过了,你闻我这一身酒气。”裘栋梁说,他脸颊泛红,显然喝得不少,“跟你那个陈伯伯。”
“哪个陈伯伯。”裘锦程问,“姓陈的多了去了。”
“你的小学校长,陈永益,现在在教育局升副局了。”裘栋梁说,“他还问你最近怎么样。”
“您怎么说的。”裘锦程问。
“实话实说呗。”裘栋梁踏进电梯,“说你北漂三年,累了,回来继承家产。”
裘锦程嗤笑:“您可别埋汰我了。”
“你陈伯伯还说要你考公务员,他罩着你呢。”裘栋梁说。
“这比继承家产还不靠谱。”裘锦程说。
父子俩进家,摸开客厅的灯,裘栋梁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裘锦程去厨房煮了一碗番茄汤,下一包泡面,端给裘栋梁醒酒:“吃点。”
“这几天你准备做什么?”裘栋梁接过碗,吸溜一口面条,“就在家躺着?”
“去健身房。”裘锦程说,“还剩两次,用完不续了。”
“多出去玩,跟武娟啊小庄啊还有你那帮同学,唱歌吃饭什么的。”裘栋梁说,“实在没地儿去,陪你妈楼下跳广场舞。”
“……吃您的吧。”裘锦程拿起遥控器,坐在裘栋梁身边看电视,调到中央三台,看国庆七天乐。
裘二宝从宽大的狗窝里慢腾腾地站起来,一晃一晃地走到裘栋梁脚边,挨着他坐下,仰头用黑溜溜的眼珠望着裘栋梁,咧开嘴巴哈气。
裘栋梁揉一把狗头,打量裘二宝片刻,说:“二宝是不是胖了?”
“这两天吃得好。”裘锦程说,“庄纶给它做了狗饭,比我吃得丰富。”
听见庄纶的名字,裘二宝摇摇尾巴,左右转头,寻找记忆中做饭很好吃的人类。
“没出息,大馋狗。”裘锦程指责裘二宝,忽而意识到自己与边牧没什么两样,闭上嘴巴,继续看电视。
“大宝,你说你和小庄……那个啥。”裘栋梁旁敲侧击,“你怎么还愿意和他一块儿玩?”
“这不得问您?”裘锦程斜睨裘栋梁一眼,“您不把他招进学校,我至于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裘栋梁理亏地摸摸鼻子,小声嘀咕:“你早告诉我不就没这事了?”
“也怪我。”裘锦程落落大方,“以前爱过,现在也下不了狠心赶他。要是您初恋女友来找您,您舍得狗血喷头骂她一顿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裘栋梁说,他手中的遥控器转来转去,眼神悠长,大抵是陷入了年少青涩的回忆。
裘二宝伸头拱裘锦程的小腿,支起身子把脑袋放在小主人的膝盖上,化身一条癞皮狗。
“你太胖了二宝。”裘锦程深知裘二宝摆出这幅姿态的意图,“我抱不动你。”
“汪!”裘二宝不满裘锦程持续的狗身攻击,愤怒地反驳。
“好啦好啦。”裘锦程弯腰,抱起生气胖狗,低头亲在两只趴伏耳朵中间的一小片皮毛。
第34章 放风筝
放假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便到了倒数第二天。一大早,家门被庄家兄妹敲响,裘二宝啪嗒啪嗒扒门,裘锦程叼着牙刷走到玄关处拉开门板,眼神询问怎么了。
“裘哥哥,出来放风筝!”庄嘉欣拿着燕子形状的风筝,兴奋地晃来晃去。
庄纶问:“哥,吃饭了么?”
“没。”裘锦程走回卫生间,吐掉牙刷沫,漱口洗脸,擦去水珠,一回头,餐桌上摆满了碗碟,一盘虾饺、一盘烧麦、一碗荷叶糯米鸡,和一碗蔬菜粥。
“这些应该够吃。”庄纶走进厨房,拿一双筷子,问,“裘叔叔呢?”
“他出去了。”裘锦程说,“不用管他。”
“吃不完的放冰箱,明早热热吃。”庄纶将筷子塞给裘锦程,“附近有放风筝的地方吗?”
“有公园。”裘锦程咬一口虾饺,满意地眯起眼睛。
裘二宝蹲在裘锦程脚下,眼巴巴地望着他,试图讨要一口美食。
庄纶坐在裘锦程旁边,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东西。
裘锦程夹一颗虾饺递给庄纶:“你也吃啊。”
“我吃过了。”庄纶说,“这些都是给你的。”他忍不住伸手戳一下裘锦程的脸颊,指尖柔软,心也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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