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你改成什么样。”裘锦程说,“是你想成为什么样。”
听罢,庄纶怔忪片刻,脑海清醒却又不清醒,朦胧混沌中透着一点明晰。他张嘴想说什么,看着裘锦程的侧脸,咽下贫瘠苍白的话语,最后什么都没说,坐在裘锦程身边看完了一下午比赛。
六场公开赛,电竞尖子班大获全胜。
第20章 公开赛(二)
“感谢各位同学观看2023年度弘毅电竞公开赛,今日赛事已全部结束,谢谢大家支持。”周升星的声音响起,“请各位有序退场。”
裘锦程朝讲台走去,抬高声音说:“高一电竞(3)班的学生留一下。”他对巡场维持秩序的学生嘱咐,“刘奇承,让其他场地的学生到这里集合,我要讲几句话。”
“好的老师。”刘奇承应道。
不一会儿,三班的孩子们陆续赶来,裘锦程说:“坐。”
四十二个学生挤坐三排,周升星点了下人头数,汇报道:“老师,到齐了。”
“行,咱们趁热打铁,说说感受。”裘锦程说,“林雪儿,你负责运营,你先说。”
扎高马尾、相貌白净的女生站起来,说:“老师,这几天我学到了很多。那些课本上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和书上讲的不太一样。”
“运营分前中后三个阶段,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阶段。”裘锦程说,“你周末写个复盘报告,周一交给我。当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每个负责人写一部分,林雪儿负责合稿。”
“……好的。”林雪儿扶一下眼镜,其余担任负责人的学生露出愕然的表情。
“老师,你不是说周末没作业吗?”后勤负责人程露举手。
“在其位,谋其政。”裘锦程说,“你们既然是负责人,就要担起管理的义务。高沛毅,说说你的感受。”
作为电竞解说兼选手的高沛毅此时此刻像霜打的茄子,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说:“老师,我不想说话,我好难过。”他右手边坐着一排丢盔弃甲、宛若败军的选手们,个个儿面色灰败,双目无神。
“你们不是闹着要玩游戏吗?”裘锦程兴味地问,“输了一次而已,再接再厉。”
“再接什么力啊。”高沛毅说,“三盘加起来拿了十二个人头,我没想过差距这么大。”
“是啊老师。”另一个电竞选手杜春贺臊眉耷眼地说,“我从来没被人这么摁在地上摩擦过。”
“而且队友们尽力了。”高沛毅说,“骂都不知道骂谁。”
裘锦程歪头看着小孩儿郁闷的脸,说:“你们也是玩游戏的高手,从这次比赛中,也该知道娱乐和职业之间差距犹如鸿沟,不单单是努力能够弥补。经此一役,周末休息的时候,你们好好想想未来的路,随时欢迎来找我聊天。”
“好了,放学。”裘锦程拍拍手,“打起精神,日子长着呢。”
“老师再见。”高沛毅拖着步子离开,身后跟着一串垂头丧气的选手们。
“裘老师再见!”林雪儿笑着挥挥手,脑后的高马尾一晃一晃地快步离开。
学生们如潮水般退场,剩下一个瘦小的男生坐在位置上满眼思索。
裘锦程挑眉,走过去询问:“史浩,想什么呢?”
“裘老师。”男生抠着手,犹豫不决地说,“我想转班。”
“嗯?”裘锦程蹲下,双臂叠放桌面,“这次比赛中,你的实力最亮眼,为什么想转班?”
“我很喜欢打游戏,但是,”史浩嗫喏,“我不是最厉害的,我家没有钱,我爸拉货特别辛苦……”他低下头,额角的碎发挡住眼睛,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我以为我很厉害,可是这次……”他引以为傲的技术被尖子班的天赋打击得粉碎,直接断绝了他走职业道路的念想,“我才高一,转班还来得及。”
“你年轻,做什么都来得及。”裘锦程安抚道,“你想学什么?”
“不知道。”史浩茫然地看着裘锦程,“做什么能赚钱?”
“这样吧,我回去想想。下周一给你推荐几个,你找时间去旁听一下,选个喜欢的专业,再找你家长谈。”裘锦程说。
找着主心骨的小孩儿蓦然神色坚定,他点头:“好,谢谢老师。”
“去吧,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想七想八。”裘锦程拍拍史浩的肩膀,“你爸爸送你来上电竞班,肯定是个开明的人,没问题的。”
“嗯。”史浩站起身,绕过长桌,跑过来抱了裘锦程一下,后退两步,脸颊连带着耳根通红地说,“谢谢老师。”
裘锦程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感觉当职校老师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老师再见。”史浩挥挥手。
“再见,周末愉快。”裘锦程说。
庄纶静静地等在一边,看裘锦程和学生们告别。他心思细腻,自第一眼看到裘锦程,便敏锐的察觉出这两年裘锦程过得并不快乐,他看上去身心俱疲,隐隐猜到北漂生活的艰辛困苦。如果当年他毅然决然放弃丰厚家底,与窒息的原生家庭断绝关系,随裘锦程去北京,许能为裘锦程减轻一些负担。
可上亿的资产,岂能轻言放弃,思来想去,庄纶自以为选了一条两全的路径,但没料到裘锦程是先放手的那个。
“愣着干嘛,下班。”裘锦程说。
“好哦。”庄纶说,“门口的易拉宝……”
“甭管了,保洁收。”裘锦程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
庄纶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问:“你周末有安排吗?”
“累,哪儿也不想去。”裘锦程说,“回家睡觉,睡两天。”
“我想回学校看看。”庄纶说,“你能不能陪我去。”
“有什么可看的,不去。”裘锦程说。
“你说公开赛后可以谈谈。”庄纶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这是他最常用的把戏,虽老套但有效。
裘锦程沉默半晌,庄纶说:“你说的,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刚刚不是谈过了吗?”裘锦程说。
“那是公开赛中,不是后。”庄纶不愧是汉语言硕士,极度咬文嚼字。
“谁?!”裘锦程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人影缀在两人身后,他皱眉,迅速转身,目光锁定在走廊转角的女生身上,“苗小纯?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瘦弱的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兔子缩了下肩膀,后退半步,脊背贴墙,垂着头不说话。
“你刚下课吗?”庄纶贴心地递了个台阶,苗小纯惴惴不安地点头:“是的庄老师。”
“放学快点回家,别让你家长担心。”裘锦程说,他眉头紧蹙,望着苗小纯离去的背影,“她是不是跟踪咱们?”
“说不定是凑巧。”庄纶说,“锦程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裘锦程装傻。
“周末去学校。”庄纶说。
“疫情之后,大学都半封闭管理了。”裘锦程说,“咱们进不去。”
“我给导师打了电话,他愿意帮忙。”庄纶安排得周密,堵死了裘锦程的退路,甚至咄咄逼人地询问,“锦程哥,你说你已经忘记了,那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笑话。
裘锦程迫切地想要反驳庄纶的自作聪明,他开口:“我怕我忍不住上手揍你。”他大二初遇庄纶,接下来的五年时间可谓鸡犬不宁,他承认两人有过甜蜜美好的时光,但蜜糖抵不过猜疑,真诚换不来真心。毕业后,他下意识避开与过去有关的事物和习惯,比如摄影、绘画、诗歌、茶点、以及粤语。
两人沉默着走到地铁站,裘锦程说:“庄纶,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不想回忆以前的日子。”他踏进车厢,靠窗站立,怔怔地望着隧道里发光的广告牌,“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随着时间流逝,我终究会忘记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你也会走向你梦想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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