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跌跌撞撞站稳。他看到车的整个左边车灯连着一大片已经撞碎了,魏赫脸色铁青地站在他旁边,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那辆黑色的车缓慢地从他们面前滑过,车窗降下一条缝,闪光灯闪了几下,车窗又升上开走了。
“你的仇家?”周清问。
“本来以为是私生饭,”魏赫一副厌烦到极致的表情:“现在来看应该是狗仔。”
他狠狠地踢了一脚车前盖:“这个月的第三波,妈的,我迟早要把他们的饭碗都砸了。”
那听着还是有点困难的,周清想。
“你现在要打电话联系经纪人吗?”周清问。
“联系经纪人,然后把新闻买下来。”魏赫满脸戾气:“就算是被尾随出事故的那方也要打碎牙齿连血吞,因为‘毕竟没有真的出事公众形象已经够差了会被怀疑是自导自演在炒作,所以更要谨言慎行’——我已经受够这一套了。”
周清沉默地听完:“那要先跟家里打个电话吗?明天新闻被家里人看到,恐怕他们也会觉得担心。”
魏赫冷笑一声:“被他们看到不是更好吗?”
“小儿子在娱乐圈时不时上个头条混得风生水起,一家子的人才能把心放在肚子里。毕竟他要是哪天玩腻了想不开回来想进集团,那大家都会很为难。”他面无表情地说。
周清想起秦雪如跟他提过的,魏赫的母亲跟父亲是二婚,感情很好,而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父亲和前一任妻子生的,目前已经接下了魏氏地产和科技板块的董事长位置。
别人的家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站在车前面,晚风吹过他们的衣服,面前的车在冒烟,一切都充满了电影的画面感。
周清斟酌片刻,找了个自以为不容易出错的角度:“既然你我都没事,那不如我们先去参加导演的生日宴会吧。”
于是两人神奇地参加完了这场宴会。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第二天还要开工,导演直接给在场的人都开了房间,让人睡在酒店里。周清白天跟导演沟通改剧本的事,导演让他第二天上午再来半天,作为乙方本来就很难对这种临时加班说不,更何况周清自己也想要将其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于是也没有拒绝。
他给司机发了消息让人不用来接了。切到许慎珣的聊天框,想着要不要在新闻出来之前跟他讲下今天发生的事,然而想到这人可能的反应,他还是一阵头疼。
他又想到在宴会结束时看到魏赫站在他的经纪人面前,经纪人好像很焦虑的样子——也许应该找魏赫再确认下,周清想,万一那边还是决定把消息压下去呢,那他就少了一个麻烦。
他看了下手表,这个时候刚刚九点半,属于一个对年轻人来说不算太晚的时间。犹豫片刻,他还是去敲响了魏赫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头上还挂着毛巾浴袍随便套了下敞开露出半个胸,看到来的人是周清,他愣了下:“你怎么过来了?”
他随即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地将自己敞开的睡衣拉好,拉得严严实实的。有些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蠢。
周清温吞道:“虽然我是个讨人厌的同性恋,但是只要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魏先生。”
“哈?谁会担心这个——”魏赫梗着脖子说:“不是,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看了眼周清露在外面的假肢,手在门框上握了握,还是不情不愿道:“进来说吧。”
周清跟着他进了屋子,魏赫这间显然比他的房间大,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周清才问道:“明天会有新闻出来吗?”
魏赫打量了他片刻,挑起眉毛:“怎么,怕他看到?”
这是他第一次挑明知道周清和许慎珣的关系,周清也不奇怪,不如说从之前就一直隐隐约约有所预料。他也无意再装出来什么惊讶的神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魏赫给自己倒了一点威士忌:“你要是真的担心,不如趁早就去当面向他解释,而不是这么晚了还在我这。”
“我明天要跟进改十四幕的剧本,”周清平静地说:“我没法当面跟他解释。”
魏赫的注意力显然被转移了:“为什么要改剧情?”
“原剧本里受害者母亲的反应演出来效果不够好,”周清解释道:“第一版是跟着书里来的,但是文字性的东西很难直观地传达出来场面,不够具体,演员比较难以抓到精髓。”
魏赫不屑道:“我看是那个家伙就没有自己去仔细研究剧本,只要能理解角色,怎么表演不都是衍生性的吗?”
周清朝他笑了笑:“对,所以你的林宇即使有很多临场发挥,但都是他会做的事。”
魏赫扬起下巴,像个骄傲的老虎或者狮子什么的:“这还用你说?我可是普林斯顿文学系毕业的。”
他想起来眼前这人毕竟夸了自己,于是屈尊纡贵道:“不过你第一次当编剧,做成这样也不错了。你是哪里出来的?”
周清说:“啊,我没上过大学。”
于是气氛就这么凝住了。
周清觉得自己实在是恶趣味,譬如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魏赫这幅纠结被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等到眼前这人好像要被憋死的时候,周清才慢悠悠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去读文学?像是你们这种家庭,这种选择很少见吧。”
“因为老大已经读出来了经管硕士,小的那个总要懂事一点。”魏赫阴沉地说,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知道周清来之前他喝了多少,反正那里现在看着只有薄薄的一层杯底了。
他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桌子,喃喃道:“无所谓,反正我总是要比别人差一点。爸妈也好影评人也好,都是这么觉得的。葵琼奖颁布之前他们也跟我说今年是可能性最大的,还不是被许慎珣拿走了。”
“连我工作团队的人和粉丝也这么觉得。”魏赫说:“她们劝我说输给许慎珣并不丢人别太难过,毕竟那是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大满贯的天降紫微星——哈,真是‘不丢人’啊。”
周清默默地听着,末了才说:“但是我觉得,今年你们俩入围的角色里,确实你的表演更出色一点啊。”
魏赫倒酒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向周清。
“赵渡和将军这两个角色是一体两面。”周清说:“将军代表掌握权力的神性,而赵渡是狼狈复杂的人,本身设置上来说,就是赵渡这个角色更容易出彩一点。你们俩的最后那场对手戏。许慎珣的表演会让我觉得他过往拿到的那些奖都是实实在在的,他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你让我觉得你就是赵渡,那个妻女俱亡后在一家人的坟前决定谋反的男人。”
他说:“我不知道评委组把这个奖颁给许慎珣,是不是也有弥补去年的意思,毕竟那一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把奖给他,但最后却给了《蓝色森林》的陆堔。今年又是这样有争议性的局面,给他对于舆论来说是最能接受的。”
“但是如果我是评委,”周清坦诚道:“不考虑其他场外因素,我肯定会投给你,因为在这部电影里,确实是你的表演更好。”
魏赫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
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论调,但是这是周清,许慎珣的老婆——许慎珣的老婆说他比许慎珣更好。
那是不是证明,那些不是自我安慰,而是他确实更好?
他并不是干什么都不如别人,永远落后,永远差那么一点——
魏赫突然感到一股不知所措。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被这细微的声响吓了一跳,赶紧又把杯子拿了起来。屁股下的沙发垫子突然很不舒服,魏赫换了个姿势,还是感觉不对,于是他又坐了回去。哪哪都不对,直到他看到旁边坐在那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他一切不舒服的源头,魏赫粗暴地说:“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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