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景站停在他身前,最后一下脚步故意踩得重了些,他猛地被惊醒,抬起埋在膝盖里的脑袋仰脸看向顾闻景。
“怎么。”顾闻景开口,“还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么?”
裴路扶着门框站起身,摇摇头,还没等顾闻景说话,便递过来一张纸片。
顾闻景不明就里地蹙眉,但还是下意识接了过来,那其实是一张邀请函,一场电影首映礼的邀请函,而电影的主演就是裴路。
顾闻景沉默着,再一次将不解的目光投向裴路。
即便在他们同居、维持着难以言明的关系的那段时间,裴路也从未请他去看自己出演的电影,或是出席什么首映礼。
“我希望你能去。”裴路开门见山道,顾闻景注意到他没再用敬语称呼自己。
顾闻景始终一言不发,用沉默的目光问他“为什么?”
“就当作是重新认识吧。”裴路说,“重新认识…作为我的我,而不是……”
“——作为阮绥音替身的我。”
第90章 原来我很快乐
顾闻景微微眯起眼,看了裴路少时。
他慢慢、慢慢发现,所谓的替身,不过是一种幼稚的爱的歧途。
没有任何人该被当作别人的替身,也没有任何人能从一个替身身上得到慰藉和救赎。
他仍然爱着阮绥音,但同时他也很清楚,阮绥音不会属于他。那么——
“好。”顾闻景接过邀请函。
裴路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就重新认识吧。”
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着阮绥音,但那种爱终将会变成一种默默的守护和陪伴,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家人,而他也会尝试去接受新的人。
其实他真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把裴路当作一个替身吗?
一个人无论怎样竭尽全力去扮演另一个人,总也避免不了会露出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小马脚,偶尔,裴路在他面前露馅的时候,他并未感到反感。
“你现在的样子…”顾闻景看着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拨了拨他额前的黑色短发。
“——很好。”
表面十分从容的裴路终于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几天前,阮绥音突然带着一位知名导演的邀约找上了他。
“我们都认为,这个角色很适合你。”阮绥音将一个贝斯手的剧本给他,“我说的是——适合‘你’。”
“独立,坚韧,帅气又跳脱。”阮绥音说,“而不是像你之前接的那些千篇一律角色一样,多愁善感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为什么你的戏总是被业内评价‘浮于表面’,你想过吗?”
“当然了,作为演员,你接什么样的角色我们都无权干涉,我只是觉得……”
“既然演戏已经是你的工作了,在现实中就不要再扮演另一个人了呢…?”
“其实做真实的自己,或许会活得更漂亮。”
“只有那时候,你得到的爱才是真正属于你的爱。”
裴路想,阮绥音大抵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明了这个道理。甚至,他走过的歧路比自己还要曲折,曲折到几乎花了他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但有些道理,实在是提早都不可领悟。
再一次踏进洛城启明孤儿院时,这里已经和十多年前截然不同了——倚仗于阮绥音以及他带动的粉丝捐款。
在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不可否认,这个地方至少曾经为阮绥音提供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让他不至于风餐露宿、饿死街头。
老花匠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来,阮绥音一次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他,看一看受他资助的孩子们,是想避嫌、也是想把自己与自己真正的过去切割——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被阮薇爱着的顾望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过是被上帝和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
阮绥音站停在楼后的花台边,这里种的依然是蓝色的风铃草,小时候他喜欢一个人躲到这里唱歌,而花匠爷爷似乎是他唯一的听众,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帆会躲在哪个角落默默地注目于他呢?
在信里,陈帆说自己的歌声救赎了他,让他原本无望又苍白的生命突然间有了意义。可阮绥音想,如果自己的歌声能再有力量一些、再强大一些,或许就能让他走出黑暗的角落,真正地来到自己身边。
又或者,恰恰是这份爱让他坠入了黑暗。
“所以…”阮绥音看向身旁的傅斯舟,“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傅斯舟微微颔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前阵子,军团在一场行动里,意外捕获了一个很多年前为非法组织效力的漏网之鱼。”
“在审讯中,谈到多年前非法组织被剿灭的事件,他供述自己在组织时,曾经亲手杀害过两个卧底。”
阮绥音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种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
“那两个卧底是一对夫妇,曾经是军团从军校就开始培养的军官,他们在23年前被删除了档案,秘密派遣到组织卧底,期间只和一名联络人联系。”
“后来联络人被杀害,他们也随即暴露,被组织处决。联络人一死,再也没有人知道已经被删除档案的他们的真实身份,没有人为他们颁发军功,没有人为他们追思,他们只是就这样消失,没有任何人记得,留下的只有一个孩子。”
“组织曾经想要找到这个孩子赶尽杀绝,但那对夫妇似乎在被杀害前夕察觉到了自己疑将暴露,在深夜将孩子送走了,后来组织再也没有找到这个孩子。”
傅斯舟顿了顿,阮绥音认真听着,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是客观地评价:“真可怜。”
傅斯舟看着他,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阮绥音困惑地与他对视,竟然从他眼中品出了一丝悲悯的意味。但那并不是天神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一种因爱而生的疼痛。
是啊,真可怜。傅斯舟想。
可怜素来是阮绥音身上极其浓厚的一项品质。他惹人怜爱,引人共情,从而能招揽人心所向。
可傅斯舟不想要他可怜。
他要阮绥音幸福,要阮绥音受人艳羡、即便是嫉妒也没关系。
傅斯舟再也不想要他是可怜的。
傅斯舟努力在心里谨慎地挑选措辞,良久才开口:“他们被杀害的前一天,是23年的12月24日。”
阮绥音愣住了。
这是自己被送到孤儿院的日子。
“卧底潜伏多年,游走在黑色地带的夫妇两个人除了彼此之外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唯一的联络人也已经毙命,我们猜测,当时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托付孩子的人,只能把这个孩子送到了邻市洛城的孤儿院。“”他们并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并不是真的想要抛下他,但是,这已经是当时他们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阮绥音睁大了眼睛,犹疑的目光轻轻颤抖着。
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至少不会刺激到阮绥音,让他知道自己亲手父母残酷的一生和惨死的真相。
但傅斯舟只是希望他知道,他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相反,他的父母很爱他,即便他生来就带着不那么漂亮的胎记,但他们仍然在自己逼仄的生命里竭尽全力想要给他自己能给的所有。
可惜那时的阮绥音太小,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到过的充满爱的哄慰和注目、拥抱和亲吻,只认为自己从没被爱过,也不会被爱。
傅斯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阮绥音面前:“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他们很爱你,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阮绥音垂眸看着,却没伸手去接。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游荡,似乎还要花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但傅斯舟相信他明白自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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