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对你的工作有过建议吗?”
“他在工作上面对小孩很宽容,孩子没一个学医,都是读书分配出来的,他很满意,所以我家里人也觉得单位最好。他看得出我对坐班不感兴趣,叫我去做感兴趣的事,我以前说要当自由职业者,他都说行。”
“你现在觉得呢?”
“现在……”游叙想嘴硬,刚掉过眼泪,嘴硬不起来,“稳定,干净点就好。”
谈梦西移开椅子,在游叙面前蹲下,脸颊靠上游叙的膝盖,“你辞职吧,你每天过得很难受,我看得出来,感受得到。”
“现在工作不好找,再看。”
“我要回去实习了。”
游叙的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几乎心惊肉跳,勉强地笑:“你实习……可以出来住吗?”
谈梦西抬起双眼,先笑,后点头,“可以,还跟你住一起。”
游叙松了一口气,心里刚吊起的大石头落下,“那就好。”
“你爷爷要我们听他的话。”
“他说了什么?”
谈梦西拿出口袋里的银行卡,慎重放进他的手里,“我有个想法,你爷爷要我答应他,我们能做到。”
游叙瞪大眼睛,心里喊了一句“我爱爷爷”,“我们要做什么?”
“开诊所,你感兴趣吗?”谈梦西问。
游叙不会轻易上当,紧紧拥住了他,列出条件:“不要离开我。”
“我们不分开。”
“我感兴趣。”
他们仰倒在床上,分享一根事后烟,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畅想未来。
游叙爷爷送回来的这笔钱,足够他们撑过艰难的今年,搞定房租,吃穿用,两个人的学费培训费。
他们已经学会如何生活,算了又算,两个人下班下课后去兼职,再严格控制每日开销,还能留一部分给第二年创业。
诊所是大梦想,小梦想也很多。
游叙再也不要向父母要钱,再不会让谈梦西因为一千五的戒指、一只小海星掉眼泪。谈梦西要租一套好的房子,不用太大,房东人好,一天洗十次衣服。游叙说等有钱了,直接买,刷不干净的衣服,直接扔掉。谈梦西又说,不不,有钱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买辆性能超牛的车。游叙说不急,先买辆一般的代步,有房了再买。
他们一直说,没有喝大,也不吹牛,用平常的语气说出一个又一个不起眼又真实的承诺,说到天亮。
谈梦西坠落时,游叙拉他的手。游叙坠落时,谈梦西陪他一起。双双坠落在地上,遍体鳞伤。
他们堕落的原因是对方,他们也能为了对方奋进。他们需要一个目标重新拾起自己,游叙的爷爷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目标——为了对方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们自大地以为能掌握命运,遭到了命运的揉虐和抛弃,像弃猫效应,他们抓住这次机会,比任何一次都努力。
这年,谈梦西顺利毕业,游叙拿到视光学相关的资格证书。
好事不断,谈梦西他妈把房子卖了,还清所有的债,剩下三十多万,跟他一人一半。她嫁给那位叔叔,过新人生去了。
谈梦西把这十八万全部拿了出来,游叙也拿出所有积蓄,包括那根大金链子,再分头申请贷款,凑齐了创业金。
他们租下一间六十平的小店,奔去外地买二手设备,聘了一位药师,一位眼科老医生挂职。
开业前夜,他们卡里剩下五千三百块,晚饭是两碗红烧牛肉味泡面。隔天早上八点,没有同学朋友祝贺,有游爷爷亲自送来的花篮。他们一人推开一扇透亮的玻璃门,迎接诊所的第一天。
老医生只看诊,谈梦西的职位是诊所聘请的实习医师,学习的同时,包揽所有要动手的活儿,还得为行医执照考试做准备,每天打了鸡血似的,没喊过累。
游叙敛起脾气,学当商人,学跟顾客打交道,学怎么运营一家年轻的诊所。他在经营上天赋极佳,把重点放在售卖视光学产品,去网上把广告打得满天飞,减轻谈梦西工作量的同时,利润直线提升。
高强度高压力的生活很痛苦,但两个人一起,变得容易多了。
诊所活了。
两年后的中秋节,游叙的爷爷在睡梦中去世。
游家的亲戚全来了,谈梦西陪游叙一起守灵,跪在灵堂泣不成声。葬礼上,游叙父母介绍谈梦西时,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是小谈。”
“小谈是我家游叙的……伴儿,就是……他们作伴。”
他们对亲戚同事尴尬地笑笑,招呼谈梦西去自家人桌上吃饭。
桌上,游叙他爸聊到他们的诊所,谈梦西的行医执照是拿到了,可不够资格独立出来,一年要分十万给那老医生,挺憋屈的。
游叙他妈松了点儿口,先说他们经常介绍熟人去诊所,后说手头宽裕,能资助他们一些。
游叙给谈梦西盛米饭,两人互换一个眼神,“不需要,再熬两年而已。”
要说谁比牛还倔,倔得上天入地,还得游叙。谈梦西也好不到哪里去,游叙要在父母前面扬眉吐气,他偷偷举双手双脚支持。
游叙他爸摔了筷子,“蹬鼻子上脸!”
筷子飞到谈梦西面前,吓得他一个哆嗦,白了脸。
“真有意思,我不啃老,叫蹬鼻子上脸?”游叙冷哼,起身把筷子捡起来,放他爸面前。
坐回谈梦西身边,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夹菜往他嘴里塞,“尝尝这个,辣不辣?”
谈梦西张嘴接了,摇头。
一大桌人,没人再说话了。
熬吧,两年而已。
他们还没买房,依旧住在出租屋,先不买了。他们一个劲儿存钱,不娱乐,少购物,不花没有必要的钱。不再闲闲地压马路和觅食,在诊所后面架个电磁炉,随便对付一口。他们也没空多愁善感,忙得脚不沾地,半夜渴不醒。
两年后,谈梦西的行医资格满五年,不再需要老医生。他们按照计划掏空存款,贷款,把诊所搬到更好的位置,亲自设计新装修。
一百来平的场地,整个地方全是贴近大自然的原木、绿植、棉麻。亲民醒目的价格表,墙上随处可见的成功案例,没有推销员,加医生一起才三个人。
不像高大上的私人医院,又不像缺少舒适度的小诊所,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眼科诊所。
这是谈梦西和游叙在一起的第六年。
大梦想达成,经济状况良好,开始买房买车买理财。精神和身体状况良好与否,没人在意,他们自己也不在意。
生活不像小说电影电视剧,他们历尽磨难,甜苦交加,没有成为行业里的领头人物,也没有坐在摩天大厦里俯瞰整座城市。
两个莽撞的男学生,完成了“融入社会”这一伟大的转变仪式。
一个变成每天睡前盘账,时刻关注领域动向的老板;一个变成了每天坐在仪器后面,温文尔雅的主治医生——两位合格的成年人。
第32章 车继续开
还是乏味的树林,泥泞的忏悔路,车继续开。
“南极”勾起太多回忆,甜蜜的,鲁莽的,辛酸的,满足的,那些画面那么清晰又那么远,深刻绵长又不知所踪,令他们心有悸动。
那辆亮黑色很酷的机车,丢在游叙家的地下室整整三年。游叙的父母叫他去拿,他表示不需要,叫父母把机车卖了。
这么多年,他跟父母的关系没变。
说淡不淡,有忙必帮。说深不深,他有天大的困难也不会向父母开口。住在一个城市,一年见三面,中秋端午春节,无事不见。影视作品里,父母与孩子经过多年的接触,梦幻的拥抱与理解,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
室友们各奔东西或成家立业,没了联系。游叙不分昼夜地忙着挣钱,他的世界很小,只装得下谈梦西一个活人。
谈梦西也一样。
他再没有联系过医院或学校里的人。他感谢他的导师,在他堕落时拉他一把,开诊所初期还年年拜年,后来老师说自己脑袋里长了个肿瘤,要静养,渐渐断联。他妈改嫁后,母子恭恭敬敬,逢年过节发个红包或问候,像是刻意疏远,实则互相饶恕,不打扰已经是最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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