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检把视线移开,又喝了口咖啡。
过了一会儿,他问:“十八年前是不是根本就没有15亿赎金?”
蒋诚笑了一下,说:“装车的时候是有的。”
“当年严总账上没有十五亿流动资金,是我陪着他一起去辰昇挂的账,又装了五辆车,”他这时候把咖啡打开了,喝了一口又放下,“但是车从我们这边开出去的时候已经被换了,所以绑匪对上接头开走的就是空车。”
李检转头看他一眼,问:“是严左行换的吗?”
“是在溪。”蒋诚微笑着说,“他想绑匪拿不到钱撕票。”
“可他不是严𫵷汌的——”李检诧异的话顿在唇边,他想到上次在金桂枋看到严怀山和严在溪的交流,还没有细想,就听到蒋诚开口:“绑架也是在溪策划的,当时他并不想要𫵷汌活着,所以抓到机会就想奋力一搏。”他这么解释。
“十八年前𫵷汌的绑架案里,生下他的父亲策划了那场案件,他爷爷借机派人想杀了他。怀山用一台手机录下老严董设立辰昇以来的内幕交易的事情被在溪揭发,在他去找𫵷汌的路上被老严董派的人伪造了车祸想要给他一个教训。那之后手机没有找到,𫵷汌在媒体众目睽睽下被人送回家,在溪因为怀山的车祸郁郁寡欢不再去管公司的事情,老严董是怕怀山醒不过来,想给他留个后,就没再起杀心。”
李检抿住了嘴,握着咖啡取暖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一点。
“𫵷汌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有私心,他的基因本来就是有问题的,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只是他对你,很矛盾也是真的。四年前你的身份被人匿名发给老严董,他想起那个还没找到的手机,才会想到𫵷汌可能找到你是为了报仇,但他又不确定,才杀了那十六个人警告𫵷汌和你分手,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当时他不让你心灰意冷地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恐怕你就是死的第十七个人。”他说。
很突然地,李检想到严𫵷汌出现在他家浴室,掐着他脖子的那个雨夜。
他短暂地安静,目光垂着。
蒋诚停了一会儿,给他消化的时间,才道:“当年𫵷汌跟他说,手机已经被你父母卖了,所以这四年里老严董没有让人找过你,但他也没有全信𫵷汌,一直派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前不久会重新监测到手机发出的信号。”
他苦笑了一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𫵷汌永远不会再和你见面。”
李检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又是依据什么下的结论,看了他一眼。
接受到他的视线,蒋诚才说:“这三年里他每周都会回来一次,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机场,亲自把带回来的玩具寄走,然后又再乘下一班飞往英国的航班返航。”
如此以往,周周如是。
蒋诚的苦笑很快消失,他在叹息前喝了口咖啡,把气息咽了回去。
“我们要比老严董早一个月监测到手机信号,所以𫵷汌还是回来见你了。虽然他说只是想从你这里拿走手机,如果𫵷汌真的狠下心去问你要,哪怕你不记得,他总能找到的,”他平视李检,“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没能拿到那个手机,不是吗?”
李检的咖啡早已经喝完了,空掉的铁管在手心里受力,发出吱吱呀呀的呐喊。
他的脸色有点冷,但没有更多的表情。
“李先生,”蒋诚突然叫他一下,“以下的话,我仅代表我个人。”
李检略微动了下下巴,幅度轻微地点头:“您讲。”
“严家反社会的基因可以追溯到三代以上,严左行的叔父就是因为这种恶魔基因在挑战极限时坠崖身亡;严左行为人残忍、冷酷、杀了十根手指也数不清的人,他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是为了扩大商业版图;他的大儿子伪善阴狠,强奸了自己的异母亲弟,还逼迫他生了孩子,他的每一个孩子都看似正常,但却比常人更加冷血。”
“我与严怀山共事三十余年,从我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是反社会人格。他见证我与爱人踏入婚姻殿堂,我目睹他的独子呱呱坠地。我可以告诉你,在严左行的养育下,他几乎与严左行无异,但是你觉得𫵷汌像他爷爷那样无情吗?”
蒋诚的语气很平静,但额角鼓起了青色的血管,他看着李检,略微勾起嘴唇:“你们也有儿子,你的儿子也与众不同,但是他像严左行吗?”
李检垂搭着很薄的眼皮,上面有淡淡的毛细血管分布着,眼珠滚动顶起眼皮,时而鼓起。
“严左行杀人的欲望无法克制,”蒋诚缓缓道:“但与他极其相似的严怀山却没有杀过一个人,他今年已经53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杀人。他不理解我和我老婆的爱情,却在为严在溪而忍耐。严在溪把他不多的爱分给了严怀山和𫵷汌,𫵷汌的诞生可能并不被期待,他可能也不理解爱究竟是由何构成,又如何诞生,但他仍旧体会过爱,在他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爱人的能力。”
“你给他的爱比严在溪多得多,你甚至还有多余的爱留给你们的儿子。反社会这种病,无解,但爱是可以拯救末日的良药。”
李检愣在原地,蒋诚站起身绕过他,把手上的空罐子扔进李检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十岁后,活着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你送给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李检蓦地抬头,对上蒋诚温和的视线:“这是𫵷汌委托我跟你说的话,他还让我提醒你该戒烟了,烟的味道藏得比你想象中还要深,是刷了再多次牙也洗不掉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
桌上的U盘被握进手心,外壳包裹的金属一直被暖热。
三周后,嘉青市警方发布通告,已于昨日凌晨逮捕一名逃窜多年的连环凶犯,该人犯案次数之多,手段之狠毒让警方都心生后怕,几起压在卷宗库深处的悬案随着该犯的仓忙落网而重现光明。
犯人是在外省被逮捕的,被押送回嘉青的时候李检也去看了。
是个很瘦小的男人,一只眼睛瞎了,完好的左眼看起来很冷静,哪怕是面对记者的“长枪炮弹”都无所变化。
站在李检身边的是警亭的两个法医,正在聊天,说这个犯人好像是确诊了精神疾病,是反社会人格极其严重的心理变态,恐怕这次检方的官司不好打。
李检没有侧目去看他们,在犯人被压回警亭后,转身离开,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推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很大,像凝结成簇的盐晶。
大地变得寂静,雪落下来,吞没了万物的声响,变得沉默。
李检站在警局的大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那里有一大朵云在燃烧,灰烬飘下来,落在他额头、眉毛、眼睛、嘴唇、鼻尖的那颗黑痣上,融化成水。
万千的雪花间,他好像看到有椋鸟盘旋。
风很短暂地钻进门缝,一团雪片打了旋,被纳入温暖的接待大厅。
临近年节,区警局绝大多数警员都出去巡逻了,大厅里留有两个在暖气中昏昏欲睡的警察。
清脆的脚步声很快来到面前,其中一个人被他身上的寒气惊扰,打了个激灵,皱起眉毛:“有什么事?”
“我来自首,”李检说。
不带丝毫停顿,他又道:“我杀人了。”
作话:
关于下雪,我做了一个小视频,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我微博看@宇宙真美啊卧槽
第39章 (正文完)
“轰隆!!!”
雷声乍破,骤亮后留下小汌短暂空白的脸。
他握在手上的刀“当啷”掉在地上,绵软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继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压着李检的男人听到他的动静,蓦地松开了挣扎着踹他的李检,他算过那对夫妻离家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
他还要处理杀人后的现场和这个多余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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