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寥寥几句“鸡蛋羹”的故事,是林云笙亲手从记忆里挑拣的过去。
他无法隐藏,索性落落大方地提起,却没想到被陆钧行一直惦记到了现在。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云笙下意识问。
陆钧行没料到自己会碰上,林老师如此警惕的反问。
他的气焰顿时消减大半,连语速都放慢了许多:“我就是想知道难不难,不难的话我可以试着煮给你啊。”
半晌,林云笙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
他对上陆钧行疑惑地表情,抿了抿嘴,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
“我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了。”
陆钧行没说话,厨房里安静得只剩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林云笙猜过去,八成是自己这种略带沉重的答案,又吓到人家了,他端起装好盘的菜就打算外厨房外走,不想让气氛停滞在尴尬里。
陆钧行却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老师。”
“那你来喜欢我吧。”
林云笙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啊?”
第36章
林云笙感觉,自己貌似已经能逐渐适应陆钧行感性至上的语出惊人了。
他没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当回事,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林老师,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是一个挺危险的状态。”
陆钧行答得认真,他也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错听了林老师话语间的渴求。
但因为它实在太过复杂而别扭,让陆钧行心惊地关联上了一场无意识的求救。
如果不喜欢是一个漠视的借口,那这层脆弱的自我保护机制,究竟要怎么支撑起林老师的安全感呢。
“既然如此,林老师,你就来试着特别喜欢我吧。”陆钧行主动从林云笙手里端过了那盘菜,他的眼神笃定,仿佛下了偌大的决心,“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林云笙动容得像是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心跳又急又重,可眼睫翕动间,不容忽视的耳鸣声,再次由小转大。
最终,林云笙仅仅只用两个字,便轻把陆钧行的决心给轻飘飘地打了回去:“胡闹。”
陆钧行喉间一堵,先是不甘心,又自知理亏,于是张了张口,无措得彻底。
“陆钧行,”林云笙眼里盛着如常的温柔,他揉了一把面前失落小狗的脑袋,有点无奈,“哪怕你是很出色的演员,也不要去主动承担别人的凝视,太辛苦了。”
一把属于年长者的柔情刀,刮骨而入,挑出陆钧行的三分痛苦,三分习以为常,剩下四份即将炙烤殆尽的理智,让他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以至于到半夜,陆钧行提笔准备写故事作业的时候,心里还在不断咀嚼这番温存。
陆钧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他走出房间,盯着对屋的门缝里透着的亮,踌躇过后,还是试探性地敲了几声响。
屋内脚掌踩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房门被拉开,陆钧行垂眼一扫,林云笙果然光着脚。
林云笙扬了扬下巴:“怎么了?”
陆钧行目光一沉,一时间没接上话。
林云笙的睡袍是陆钧行从未见过的新款,乳白色的绸缎衬得他的身形线条若隐若现,右肩领口故意设计的垂落,带出大片旖旎的风光,看得叫人莫名心虚。
“发什么呆啊,”林云笙笑了,跟逗弄小动物似的,指尖来回勾过陆钧行的下颚,故意打趣道,“总不能是专门来看我的新睡袍吧?”
“不是!”陆钧行一下被踩了尾巴,“我是今晚的故事作业,还没想好怎么写,想先来找你看看选题。”
说完,陆钧行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拍亮客厅里的大灯,一副堂堂正正秉公办事的模样。
林云笙掩上门,把小孩的落荒而逃看在眼里,却也没当一回事,跟着他坐到了沙发上:“行,你说吧,这次想写什么。”
陆钧行故事写作分数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上过五十分,其中最大的病端便是不坦诚。
但林云笙也能理解。
想让一个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前前后后呆了五年的人,去跟一个认识不到足月的导演老师毫无芥蒂地掏心掏肺,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这不是林云笙能催促的事情,只能是陆钧行自己去做调整。
“那我说了啊。”陆钧行抠着手指,语气局促。
林云笙点了点头。
陆钧行缓缓开口:“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是妈妈把我一手带大的。”
“父亲早早因病过世,缺席了我的大半童年,还有往后全部的生活。”
陆钧行皱起眉头,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
“所以‘父亲’与‘父爱’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留存在世俗认知里的概念。
母亲,也就是孔素臻,早些时候还常常会指着照片,跟陆钧行说,这是你的爸爸哦。
五六岁的陆钧行,确实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抱有额外的好奇心。
他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安静的听着母亲讲,从前与父亲相处的往事。
陆钧行不由得发出感叹:“好可惜啊,爸爸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我不能认识他呢。”
很快,幼年的陆钧行便及时禁了声,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下一秒,孔素臻的神情失控,难以自拔地陷入了悲伤之中。
陆钧行也很难过,他难过自己其实没办法真正理解母亲的悲伤。
后来,陆钧行便很少听孔素臻主动提起有关于父亲的事情了。
从陆钧行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外婆家。
那段时间,孔素臻做过快餐店的服务员、超市的收银员、幼儿园的阿姨。
她每个月拿着三千多块钱的工资,精打细算地维系起母子两个人的生活。
陆钧行也曾经难逃男孩顽皮的天性,跑出去跟朋友玩不说,有时一玩就忘了时间,让本就忙碌了一天的孔素臻晚上还要枯坐在客厅里担惊受怕。
明明孩童的记忆是最容易丢失的,但陆钧行把这些琐碎的事情都牢牢地记着。
他也记得自己的一切转变,都发生在一个周六。
母亲特意打扮过一番自己,穿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艳丽衣裳,被一众人簇拥在客厅中央。
陆钧行午觉醒来,推开房间门,他看到这一幕,本能地喊了声:“妈妈。”
而这一声叫喊,却同时引来了母亲与外公的目光。
也是在那一瞬间,陆钧行发现了母亲望向自己的踌躇不安,以及外公眼底无端的恼怒。
外婆走过来把陆钧行哄回了房间,还在锁门之前告诉他,不要在里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陆钧行不明白为什么有客人来还要把自己特地锁起来,但他不想再惹长辈生气,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天是一场相亲。”
陆钧行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染上了微小的哭腔。
“外公外婆看妈妈一个人照顾我太辛苦了,就想让她再找个人结婚,说只要嫁了人,之后一切都轻松了。”
现在想起来,母子连心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时明明什么都不懂的陆钧行,却也平白无故地在房间里独自慌张了好久。
直到母亲打开了他的房间门。
“她哭着一把抱住了我,然后断断续续的跟我说对不起。”
陆钧行抬手去抹自己两颊的湿润,吞下哭声,却还是不受控地变了音调。
“她说,阿行,对不起。”
“但是妈妈真的不想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林老师,你能想象吗,”陆钧行的声音很轻,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再也难以抑制情绪汹涌而下,“妈妈她居然在因为这件事情跟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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