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太嘈杂,章书闻听不见余愿的声音,但清晰地见到余愿的眼瞳像是被火红的夕阳点燃一般噌的亮起,连同着那张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都浸润在霞光里。
这时的章书闻的心理活动竟然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余愿能够面无表情地打蟑螂。
两人一起下车回家。
余愿还不太识路,走走停停,墙缝的小花小草,流泻的落日余晖,滚动的塑料纸袋都是阻碍他脚步的“绊脚石”。
等章书闻回头看,余愿已经落下近十米。
尽管已经六点有多,天还是热得可怕,这段不到十分钟的路走完,依旧要闷出一身薄汗。
这里的街道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迷失。
章书闻被迫停下来,终是不得已唤道:“余愿。”
余愿正在欣赏地面的一片落叶,闻言才依依不舍地跟上。
有油烟从焊了铁栏的窗口处飘出来,滋啦——
下了工的光膀子男人拿汗衫擦脸,到点回家吃饭的小孩在落日里狂奔,上了年纪的婆婆呆坐在门前。这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来客,上演着千千万万平凡人的一天。
特地提前回家章雄和王如娟站在街口翘首以盼。
章书闻和余愿走进榕树里,见到了被拉长的两道身影。
这两个中年人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生活的磋磨让他们比同龄人要苍老些许。
章书闻注意到才四十岁的章雄鬓角已经有了银丝,王如娟的眼尾是深深的细纹,厄境催生了白发,眼泪加深了纹路。
可这两张有些苦相的脸在等到并肩走来的孩子时却迸发出了最动人的笑容。
好似为了等这么一天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好似为了等这么一天从前所有的悲苦都能消除。
“书闻,愿愿,回来啦。”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这两句最为平常的问候,让所有的相遇都变得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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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温馨到作话都没地儿发挥了(抚额
第6章
不锈钢锅里咕噜咕噜滚着水。
王如娟将锅里的蛇舌草捞起来,又拿长勺搅了搅。尽管身后放着小风扇,汗珠还是透过她后背的布料。
章书闻和余愿已经放暑假了,屋里静悄悄的,两人正在午睡。近来天气酷热,王如娟特地从纺织厂赶回家熬凉水,她在广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入乡随俗,煲凉茶轻车熟路。
晒干的蛇舌草是工友送她的,和泡发的黑豆一块儿熬四十分钟,再加点白糖,汁水微甜而回甘,有下火明目的功效。
王如娟把凉茶倒出来晾凉,蹑手蹑脚去瞧睡着的两个孩子。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因为布料不够遮光,房间里灰蒙蒙透着亮。章书闻面对着墙侧睡,余愿直直躺着,因为热,脸颊泛着红,睡得额头上都有些濡湿。
王如娟将风扇调了个角度,让风别对着孩子的脸吹,又轻轻地把薄薄的毯子盖在了余愿的肚子上。她正要如法炮制,章书闻却悠悠转醒。
“吵醒你了?”王如娟声音压得很低,“我煲了蛇舌草,待会记得喝。锅里的那些是给你姑姑的,麻烦你跑一趟了。”
章书闻不太清醒地应了声。
大门传来落锁的声音,是王如娟回厂里去了。已近四点,体感温度直逼四十多,人一出门就化了。王如娟所在的纺织厂没有空调,巨大的工业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温的,风力又大,常常吹得人头晕脑胀。
广城的人大抵都不喜欢夏天。特别是户外工作者,比如章雄。
章雄在搬运公司做工,他话不多够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接。从早八到晚八,除了日头最毒辣的正午两点,其余时间他都忙活着。一到夏天,章雄全身总要捂出一身密密麻麻的疹子。
从前章书闻替章雄擦药膏的时候,好几次要脱口而出让父亲不要那么拼命,可债要还,学费要缴,日子要过......层层大山压在了章雄的背脊上,让他不敢直起腰梁。
如今债务还清,又成了家,总算有些曙光了。
前几天章书闻听王如娟和章雄聊天,二人打算省吃俭用攒些本钱,过几年在附近盘个小店。
“我们结了婚,我就把余愿当我自己的小孩。他明年小学毕业,情况虽然特殊点,但我不会让他没书读的。”
“书闻更要往上读,高中、大学,读得越高越好。”
章雄略显沙哑的声音钻入章书闻的耳朵里。他轻声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口,拉开一小片窗帘往下瞧。
挽了头发的王如娟走过老榕树,走进树影里,边走边用纸巾擦拭着颈子上的汗。
“你说得对,我们俩苦点没关系,可不能让孩子跟我们苦一辈子。”
说这话的王如娟脸上带着柔婉的笑,让她眼尾的细纹越发清晰。
挂在榕树上的夏蝉吱吱叫个不停,章书闻又望向床上依旧熟睡的余愿。
暑假以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得更长了。章书闻不喜夏日外出曝晒,余愿更没有地方去,两人一天到晚就窝在这间小屋子里,但其实没多少共同语言。
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事做。
章书闻看书玩手机,余愿填色看更新的动画集数。
有时候章书闻翻过书页,不经意抬头一瞧,余愿两只手杵着下巴盯着窗外的榕树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桌面是天马行空色彩各异的绘画本。
平心而论,章书闻并不排斥余愿。
在男孩子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余愿从不调皮捣蛋,安静得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有时候章书闻还会琢磨余愿是不是真的有自闭症,毕竟在传统的印象当中,大部分自闭症的小孩都或多或少会有智力、语言或情绪上的障碍。
也许是余愿的症状较轻,也许是余愿还未在相处中显示出来,也许是王如娟花费了大心思在教育他,至少目前的情况看来,余愿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讨喜多了。
章书闻目送着王如娟远去,放下窗帘出了房间。
他先洗了把脸,又拿两个碗将蛇舌草凉茶舀出来。等茶水差不多凉透的时候,睡得头发濡湿两颊通红的余愿迷迷瞪瞪地从房间里出来,赤着脚站在门口,嘴里喃喃着热。
一块五一度的电费开销太大,白天是不开空调的,三伏天也没有例外。
章书闻把客厅的风扇调到三档,让余愿过来吹。
食桌是可折叠的木桌,铁质的桌脚已经有些生锈了,一家人平时就在这张桌子吃饭。
余愿坐在小凳子上,风扇对着他的脑袋,他半眯着眼,还没完全从深沉的午觉里回魂。
章书闻把凉茶推到他面前,“喝完我去洗碗。”
余愿的那一碗里加了很多煮软的黑豆,他拿勺子边搅动着边嘟噜着,“没有脚的小煤球。”
万物在他眼中好似都长出了五官和四肢,都有旺盛的生命力。
章书闻听他嘟嘟囔囔,说完又一口吃掉十几颗豆子,两腮鼓动着慢慢咀嚼,像足了装满食物的仓鼠的颊囊。
余愿吃得不快,章书闻还算耐心地等着。
等洗了碗,擦了桌子,章书闻想了想说:“我去姑姑家,你去吗?”
余愿只跟章小月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婚席上,还有一次是在放学路上,对姑姑这个字眼十分陌生。但他成日闷在家里,听到能出门,压根不理会是去哪儿,是去见谁,只小声说:“我去。”
章小月好几次让章书闻带余愿去家里玩,但章书闻想到姑父郑伟和表哥郑智就不太爱走动。郑智没考上高中,只能读技校,意料之中的事情。
倒不是说技校就一定不好,在当今社会,有门手艺起码能养活自己,紧要的是郑智好高骛远,无论读什么都改变不了本质。
章书闻先给章小月打了个电话确定姑姑在家才跟余愿过去。
室外像太上老君的火炉,无形的火星子撩着肉骨凡胎,一呼一吸间都是浓烟滚滚。
没门禁卡进不去楼房,章小月提前在楼下等他们。
“天热,快进屋。”
余愿好奇地打量着章小月。
章小月接过章书闻手中的不锈钢锅笑说:“姑姑家里冻了绿豆冰,想吃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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