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伟浑身冒着油光,喝了酒大着舌头说:“你过来,把冰箱里的鱿鱼热一热。”
章书闻脚步一顿,没说什么,沉默地开了冰箱,将里头的湿鱿鱼放进微波炉,定好时间。
郑伟啧啧喝酒,“你一天到晚忙活什么呢,回到家连声都不会吭。”
酒鬼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专找人的不痛快。
章书闻不欲跟对方纠缠,毫无情绪起伏地叫了声姑丈,不顾郑伟打量的目光转身进屋。
他找了衣物又出去,迅速地冲了个凉,将换洗下来的衣服手洗拧干晾好。他做这些的时候,耳旁是郑伟调得高音量的短视频声音,夸张的大笑声在深夜显得聒噪不已。
等章书闻晾好衣服,在房间里打游戏的郑智出来上厕所。两人面碰面时,郑智故意往章书闻的肩头撞了下,“好狗不挡道。”
章书闻不恼也不怒,进房关了门,却隔绝不了从客厅传来的声响。
八个小时几乎没停歇的工作结束后,他累到分不出多余时间去在乎周遭的环境,只想快点入眠,好借着梦暂时获得片刻安宁。
可是一趟下来,余愿那句带着惶恐的“别不要我”就像永不停歇的留声机一般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他不知道余愿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余家人也没有信守承诺善待余愿,也许不是他得不到这些讯息,而是他有意地去避开任何获取的渠道,以此来麻痹自己,当日他送走余愿的决定并非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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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台风过境,章书闻难得地歇了一天没有外出。
章小月所在的工厂停了工,郑家父子倒是无所谓雷暴雨,并未在家。
一声响雷在天边炸开,窗剧烈摇晃了两下。天暗沉得像被染了墨水,白日也得开着灯。
章小月唤章书闻出去吃午饭,他放下手机来到客厅。
“家里没有什么菜了,就煮了点河粉。”
章小月对侄子是有愧疚感的,那15万本该属于章书闻,但章书闻年纪太小,赔款也就由监护人接管。只怪章小月耳根子太软,郑伟说要拿钱做点小本生意,再三跟她保证这一次一定洗心革面好好赚钱养家,在郑伟的软磨硬泡下,章小月还是选择再信郑伟一次,于是钱就被郑伟吞了个干干净净。
章书闻的那碗河粉里放了很多肉片,反观章小月的,只有零星的一点肉沫,她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弥补侄子。
章书闻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如果章小月不和他搭话,他便一语不发。章小月知道章书闻心底是怨自己的,只是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她主动说:“余愿的奶奶前几天跟我打过电话。”
章书闻拿筷子的手微顿,看着却不太在意似的,只轻轻地嗯了声。
“老人家说余愿在家里适应得很好,让我们放心。”说到这里,章小月的语气轻快一些,“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疼孩子的道理。”
章书闻安静地吃着河粉,汤汁是广城特有的清爽口味。
“我专门去打听过,余鸿是包工头,一年赚不少钱呢。余愿是他的独苗,到了他们家吃好喝好,说不定人还能醒目点。”章小月自觉失言,尴尬一笑,“总之,余愿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应该?章书闻琢磨着这两个字背后的可能性。
“你这边也要放宽心,生活费的事情不用烦恼,别太辛苦,你瘦了不少。”
章小月劝过章书闻别再去打工,章书闻应归应,还是起早贪黑。
章书闻颔首,将碗底最后一口河粉吃了,不顾章小月说的“放着就好”起身去刷碗。
水流哗哗地冲走滑腻的洗洁精,他终于开口,“姑姑。”
章小月诶了声。
“他们住哪儿?”
“好像就在花城路附近.....”
花城路有许多老破小,住的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到处都能看到狂奔的小孩和在身后追赶的大人。
章书闻下了早班,明明都等到公交车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坐了反方向道路的车辆,等他站在花城路的路口时,却不知道该拐哪个弯。
余家人没有给章小月具体的家庭住址,章书闻只好撑着伞在烈日下随意行走着,他望着落在赤阳里的居民楼,一栋栋一排排,毫无头绪。
后背被汗濡湿,章书闻吐出一口热气,为自己的不够决绝而焦躁。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何必非要来一趟?
既然都已经间接得知余愿生活无忧,就应该果断的放下不是吗?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停下漫无目的寻找的脚步。
路边有家老式的小店,门口摆着咸水鸭梨,泡着梨的水估计是许久没有换过,色泽很深。章书闻想了想走进去,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有点耳背,听不太懂普通话。
章书闻提高声音,缓慢道:“婆婆,你识唔识住系呢度一户姓余噶一家人?佢有两个女,呢排将佢前妻个仔都接埋过嚟。”
老太太摆摆手,“唔识喔。”
“婆婆唔该你再谂下啦,我有哋很紧要嘅事揾佢哋。”
章书闻态度诚恳,老太太仔细回想,半天哎呦一声,“系唔系阿芬佢地啊?”
章书闻眉目一松,忙不迭颔首。
“佢旧个新抱被车撞佐,真系阴公.....”
章书闻打断想要拉家常的老太太,追问,“咁佢地住边个小区?”
“喏。”老太太的手往对面居民楼一指,“五层。”
章书闻道了谢,走出室外来到小区前,抬头望向五楼的位置,锈了窗台上晾晒着衣物,还有一盆被烈日晒得干枯的绿植。他挺直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前被阳光直照得发出阵阵白光,汗水从他的后颈一路滑下背脊。
门卫从保安亭里探出半个脑袋,扯着嗓子喊:“没有门禁卡不能进啊。”
章书闻本也没想进去,他垂了垂眼,缓解被晒得模糊的视线,转身往回走。
别回头,别回头——
他无法带走余愿,也就不能给余愿过多的希望。
他只是想离余愿近一点,以慰藉自己难以安宁的思绪。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漫长,最炎热的三伏天踩着暑期的尾巴过去了。
章书闻终于等来了开学,他用攒下来的薪资购置了住宿的物件,在楼下叫了辆三轮车,自个儿大包小包地去学校报道。
昨晚章小月往他的书包里塞了五百块,临出门他将钱放回到桌面,用空水杯压好,一分都没要。
走出这个家门,他就做好了跟这一家人断绝关系的准备,往后的路可预料地会走得很艰难,但他不会后悔。
到学校时,陈永乐已经号召着几个认识的朋友在等着了,一见到章书闻就一哄而上替他分担行李。
陈永乐补习班的钱没白交,擦着协华的录取分进来的,可把他得瑟坏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能跟章书闻同班同寝室。
中考超常发挥的章书闻是协华的招生活招牌,学校一度把他的名字和分数做成横幅挂在教学楼。他之前在学校就小有名气,现在更是人见人知,一路不少学生偷偷打量他。
陈永乐替章书闻拎着水桶,像提着战神的冷枪,挺胸抬头故意逗乐地说:“今天怎么那么多人看我,我以前都没发觉自己这么受欢迎。”
众人嘻嘻哈哈地骂他不要脸。章书闻隐忍两个月,如愿离开郑家,沉重的心情得到缓解,也很轻地笑了声。
“你小子,知道笑了就好。”陈永乐拿肩膀撞一下章书闻,“成天拉着个脸,鬼见了你都怕。”
几人合力把章书闻的行李搬上男寝三楼。
协华是八人间,室友都是生面孔,打交道这种事是陈永乐的强项,没半小时就跟人混成一团。他揽过章书闻的肩,“这我最好的兄弟,章书闻,协华出了名的大学霸,教学楼拉的横幅上就是他。”
章书闻对陈永乐总是吹嘘他的事情感到无奈,拨开对方的手继续收拾床褥,说了声,“你们好。”
“以后大家放假出去玩,我请大家吃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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