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沈亭言对他说,“当谢嘉听不清楚别人说的话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薛笑微怔。
他想起了什么:“……会努力看对方的唇语。”
沈亭言点了点头:“所以刚才那个时候,他吵着吵着觉得听不清自己爸妈说的话,就该盯着他们的嘴看了。”
然而谢父谢母一个站在窗边,一个坐在餐桌边,一左一右,谢嘉根本没办法同时兼顾到两人。
只有当谢母看向窗边了,他才能意识到谢父刚才说了话,再连忙转过头看去——
他的反应永远慢别人一步。
而谢父谢母发起脾气来根本不顾自己儿子耳朵上的问题,说话速度飞快,嘴唇当然动得亦是飞快。
当谢嘉发现自己连唇语都已经看不清,当他不管怎么努力,都追不上父母说话的速度时——
当他强烈感受到亲生父母对带他去看病的抵触和抗拒,他却根本没办法和他们对话,和他们交流的时候……
他会感受到如深渊一般的无助和绝望。
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崩溃。
沈亭言指着自己的唇,道:“我跟你对一遍戏,你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我的嘴,努力地看我嘴型,试试看能不能屏蔽掉其他声音的干扰。”
薛笑严肃地点了点头。
沈亭言翻开剧本就开始念谢父谢母的台词。
薛笑迅速进入角色。
他的眼睛很快红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他神经紧绷,努力地看着面前人的唇形,试图看清楚这人在说些什么。
“……助听器要多少钱?我们家哪来那么多钱?”
“你们有去问过吗?”
“我们去问谁?问医生?医生肯定推销你用啊!医院巴不得榨干病人的钱!”
“……那也可以去网上查啊!”
“网上?网上骗子更多!”
谢父谢母是那种典型的只要把小孩喂养大了就觉得自己算尽责的父母。
他们只知道发烧是病,咳嗽是病,却不觉得皮肤病是病,精神病是病……谢嘉不至于完全听不到声音,他们自然就更不会觉得他的听力衰退是个问题。
当然,他们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丝丝不妙的预感。
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真要把谢嘉的耳朵当毛病看,他们得花大价钱,还有可能会被邻里指指点点,过年了在亲戚那边都抬不起头,于是他们装起了鸵鸟,觉得只要不去看病,谢嘉就没有病。
谢嘉面对亲生父母,属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作为一个未成年人,许多事情他又只能依靠父母的帮助才能做到,去医院看病亦是如此——他手上哪里有钱呢?
当父母拒绝帮助他,他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
沈亭言念台词时并没有注入太多的情绪,因为他现在要练的正是薛笑的专注力。
他要薛笑不用“听”,用“看”去辨别台词。
他念得亦时轻时重,这对演员来说自然是一种干扰,但当演员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唇形上,那么干扰就不存在了。
薛笑显然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
他盯着沈亭言的双唇,不管沈亭言说话音量如何,他只努力地看着。
可那双唇动得太快了,他看不清楚。
他的双眼慢慢积蓄起了泪。
那泪中有着急和委屈。
“我看这书你还是别读了,你老师都说了你这样下去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课,读了也是白读——”
薛笑含泪的双眼在颤动,他急道:“我——”
那双唇却根本不理会他,继续不停地说下去。
“——难道到时候我们还要供你上一些没用的三流大学吗?”
薛笑又张开嘴,却根本没办法打断。
“别读了,还不如直接去打工赚钱,现在积攒点工作经验,说不定到时候比那些大学生还出息点!”
这次,薛笑看懂了,瞳孔猛地紧缩。
他脱口而出道:“不行,我要读书!”
那双唇不停动不停动,他又看不清楚,看不懂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人还在往下说些什么,耳朵边是稀里哗啦混在一起的声音,恐慌如潮水般涌来,他开始大声喊:“我要读书!”
“——我不要辍学!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薛笑的情绪彻底爆发,沈亭言蓦地停了下来。
青年的嗓音变得嘶哑,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抽噎着,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成了这样,还是太害怕,亦或者两者皆有。
沈亭言眸色晦暗。
薛笑无助地看着他的唇,见他不说话,又惊慌地看向他的双眼,似乎希望他能再给点回应,告诉他,他不会阻止他读书。
泪盈满了眼眶,不断地落下。
薛笑努力装出很强硬的模样,大声道:“我不去医院了,不要助听器了,不让你们多花钱!但你们不能不让我上学,我能学,我成绩能跟上去!”
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泪不成声,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亭言突然就低头吻住了他。
话音消弭在两人的唇间。
薛笑猛地睁大了眼。
沈亭言扔了剧本,搂住他的腰,转身将他压在了墙上,抬起他的下巴,把他所有的话语和气息都吞了下去。
卧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当然,还是有那么一丝微弱而暧昧的动静。
薛笑在沈亭言吻下来的瞬间就出戏了。
可已经催出来的泪没法憋回去,被这么一惊,就断线般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然后,他清楚感觉到……那两滴泪被沈亭言卷走了。
耳朵、脖子瞬间滚烫起来。
他的双手蜷缩着,不知道往哪里放。
双眼变得氤氲,盈满雾气,心脏就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门外,客厅里的人正在窸窸窣窣说话。
大概是知道沈亭言特意把薛笑拎进房间里是为了给他顺戏,他们没敢太大声,怕打扰他们。
但此时此刻的卧室太静了,于是那些隔着一道门的,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全都显得清晰起来。
薛笑又慌又害羞。
两人交错着的呼吸快把他的大脑烧干了,什么思绪都没剩下。
沈亭言没有吻太久,这本就是一个冲动的吻。
吻完了,他就顺着薛笑的泪迹一路啄上去,直到吻上他的眼尾。
“……以后不能再在现场看你的哭戏了。”
沈亭言的嗓音低哑又好听。
薛笑眼睫微颤。
“真吃不消。”男人低低自嘲。
“……”
薛笑的呼吸还在打颤。
沈亭言静了会儿,轻声道:“不推开我?”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一下戳破了他们两人之间早已心照不宣的那一层纸。
“……”薛笑努力地呼吸着,红透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为什么要推。”
我那么喜欢你。
他听到沈亭言笑了。
随后,男人又低头吻下来。
这次,只轻轻啾了一下。
沈亭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双眼。
薛笑亦鼓起勇气,赧然地抬起眼帘。
两人在静谧的空气里对视。
沈亭言抬起手,捏了下他软嘟嘟的脸颊,低声道:“等节目结束了,再谈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
他和沈亭言之间的感情问题……
薛笑缩了缩脖子,觉得这话听着,反倒有种更甜蜜的感觉了。
……
两人走出卧室时,一脸道貌岸然。
可再怎么道貌岸然都没用,沈亭言在薛笑身上留下的罪证根本没法在那么短时间内消除。
客厅里的人转过头看来一看,就道:“哟,笑笑哭得脸都这么红?”
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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