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怎么挣扎都是无用功,身体的主动权像是被人夺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下一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十五六岁,还没完全变声的时候,语气乖得近乎柔软。
“好啊,观珏哥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会报答你的。”
然后他猛地意识到,梦里的画面都是他经历过的,像一场逃不出的轮回。
四面八方的舞台灯聚到他身上,让他的视野变成一片茫白——回过神来他已经变成了站在台上的人,底下是数以万计的观众。
许观珏站在主唱的位置,拿着他常用的那支麦,没看见他似的,越过他和粉丝说话,宣布Echo正式解散,“前主唱余昧艺德有失,已被娱乐圈除名”——语气温和如常,又带着某种虚假的惋惜。
于是尖锐的骂声和嘲笑声接踵而至,台下的手灯像一场绚烂浪潮,不由分说地将他吞没。
骂得很难听,说什么的都有,仿佛没人发现他就站在台上——许观珏却在一片混乱中望向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一字一句地对他道:“妹妹,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怎么会害你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陡然靠近,眼里却满是陌生的狠戾与讥讽。
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他脖颈,不由分说地收紧,下了狠手,他根本挣脱不开,很快便开始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阵阵地发暗,耳边还是挥之不去的尖锐咒骂声。
“你知道吗,”许观珏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移些许,用一种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捏住了他的下巴,逼他抬头对视,然后一字一句地看着他道,“余昧,我最恨你这幅嗓子。”
周围的布景太熟悉,几乎是最近一场演出的翻版,余昧看着这些熟悉的灯光和布局,还有这个和他一起出道、朝夕相处十几年的队友,几乎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呼吸却越来越困难,喉咙被掐得生疼,视野也渐渐暗下去,他本能地挣扎,伸手去阻拦对方,却碰不到许观珏的身体。
下一秒舞台灯尽数熄灭,他被许观珏甩得往后倒去,一脚踩空,才终于在颠倒的失重感里跌回现实。
睁眼还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几点,梦里的窒息感延续到现实,他的喉咙哽得厉害,呼吸都是颤抖的,手也抖得厉害,深呼吸了几次才堪堪缓过来一点。
这种感觉其实很熟悉,早年他还不适应舞台,每次上台面对那些灯光和台下的粉丝,总会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也不是什么大事,通常开口唱歌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然而这一次,大概因为这个梦实在太真实,哪怕明知道是梦,他也还是心有余悸,思绪也是混沌的。
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牛奶味道,余煦已经睡着了,似乎睡得很沉,也没有被他翻身的动静吵醒。
余昧感受着熟悉的信息素,慢慢缓过来一点,呼吸没那么难受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手脚都是冰凉的,像刚被人从窒息边缘捞出来。
他并不想去回想,然而那些梦里的场景依旧闯进他脑海里,不由分说地闪回翻搅——更讽刺的是,现实甚至可能比梦更糟糕,仿佛这场噩梦永远不会结束,还要缠绕他一生。
沉默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挪到余煦身边,低头贴上他的肩膀。
然后一点一点、缓慢地将自己缩进了对方怀里,像只谨慎的猫。
下一秒熟悉的触感抚上后背,让他几乎愣住——余煦没有醒,却还是无意识地抱住了他,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下意识抓住余煦的衣摆,僵冷的手指终于回暖些许,心跳却突然变得很快,某种被他漠视已久的酸涩感涌上喉咙,眼眶也有些发热。
那一刻他空前清晰地意识到,余煦能给他的安慰已经超过了信息素范畴,朝一个陌生的、他无法清晰概括的方向延伸开去。
年轻人心跳沉稳,体温比他高一些,肩膀似乎也比他印象中宽了不少,这样面对躺下的时候,他已经能将自己完全纳进对方的体温里、安心地依靠他了。
再闭上眼时他已经记不太清先前的噩梦,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晃过去,在昏沉的思绪里漂浮。
余煦出现在他世界里,似乎真的和别人都不一样——那这算是爱吗。
第65章 不由己
之后几天余昧还是每天出门,年前临时有档综艺要录,他和许观珏是特邀嘉宾,去给人当评委,录完就是回公司录歌,行程是同步的,一辆车来回跑片场,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该有的寒暄也免不了。
中途还履行约定,和关阳一起,三个人出去吃了顿饭,约在一家临海的法餐厅,开了个小包,从天亮聊到天黑。
话题倒是很平常,也没人提起他要解约的事,只是聊了聊年后Echo的规划,又说起刚出道时候发的那些歌,有点儿叙旧情的意思在。
如果放在以前,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情绪,配合地感慨两句就算了。
然而听过那天关阳和许观珏背地里编排他的说辞,和眼前和颜悦色的两个人对比太鲜明,他便有些膈应,迟迟不想入戏,只是象征性地陪着举杯。
当着他的面,那两个人也不会真的聊工作,到后来话题转到春节档的某部电影上,索然无味,他也没有再听。
后来关阳有事要先走,包厢里只剩下他和许观珏两个人,见对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留下来大概也不是为了跟他闲聊,他索性主动挑了个话题,问许观珏最近在忙什么。
“听他们说你在录Solo曲,是自己写的?”
十几年的队友,“录Solo曲”这种事居然还要从别人嘴里听说,也挺讽刺的。
许观珏大概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地问起,闻言抿了口酒,再抬头时脸上又是那副毫无破绽的温和面皮:“也不算吧,只是跟人家节目合作,弄了首歌,我还挺感兴趣的,就想录出来看看效果——你走之前肯定是不会发的,要是Echo解散之后我吃不起饭了,说不定还能拿它救救急。”
那时天已经黑透了,包厢里的灯做成烛台形状,造型倒是很浪漫,却不算亮,也照不透许观珏眼底晃动的情绪。
可能是玩笑,但相处十几年,他也心知肚明的,许观珏不是喜欢说笑的人,话里大多有话,玩笑也是别有用心。
那一刻他其实很想把话都摊开来说,直白地问许观珏到底有没有骗他,动他的合同或是暗地里陷害他,利用他的信任把他往深渊里推。
就像十年前彼此都还坦诚,除了对方没有别的依靠,什么都能说出口,也什么都会相信,只要许观珏摇头,他就还能毫无保留地放下心,当作无事发生。
可惜现在看来,当年的坦诚大概只是单方面的,自欺欺人,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只能抿一口酒,继续成年人迂回不说透的伎俩,不动声色地试探:“哪就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了,你现在综艺和演戏两开花,路人缘又很好,离开Echo说不定会更火,还能全心全意去做你想做的。”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许观珏垂下眼,伸出根手指撑着额角,似乎有些醉了,“妹妹,我跟你说句实话,这几年市场不景气,我父母身体也不好,家里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还要靠我补贴……”
“何况娱乐圈风云变幻的,走错一步就是无人问津,太常见了。前几年不也有个歌手转型做演员么,一开始还挺有名气,也有人愿意捧他,后来接错了一个本子,被人骂了两三年,现在都没什么消息了,”他叹了口气,看向余昧道,“妹妹,Echo才是我的根,如果你肯续约,让我留住这张底牌,就算是对我有恩了。”
余昧没说话,看着他眼底淡淡的血丝,突然觉得很陌生。
“你到底为什么非走不可呢,”半晌没等到他回答,许观珏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伸过来自顾自地跟他碰了一下,仿佛真是想和他交心,“行业顶流,万众瞩目,谁见了都要奉承你,收入也高,有什么不好的?”
身不由己,力不从心,他觉得累了而已,说出来别人却又不肯信,总要给他套上这样那样的说辞,替他不值得,觉得他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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