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顺看见他爸先是一动不动,后来,可能是感觉到小球摇摇晃晃的不太安全的样子,回头扶了一下小球的手,扶到一半,大概是想起什么,比如这孩子并不是他亲孙子,动作稍微迟疑了一下,“坐好,再摔咯。”
小球一坐稳,段顺看到他爸立马就撒了手,没抱小球,也没亲吻小球。这可不是一个想念疼爱孙子的祖父会有的反应,他倚在温励驰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距离,他保证他爸肯定听不到他这一声叹息,可那道苍老的目光在小球脸上扫视半天后,倏然朝他看了过来。
段顺的腰几乎是立马直了起来,小时候挨训那样板正,然后朝他爸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嘴唇很干的缘故,扯不太开,看上去更像个苦笑。
他爸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段顺心里颤了颤,想说点什么,他爸却把头转了回去,小球吃肉丸吃得喷香,没注意到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半晌,段顺看到他爸的手抬了起来,朝着小球的方向,是个拥抱的动作,但很快又放了下来。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三个大人盯着个无知无觉的小孩儿吃东西,好一会儿,等小球吃完了,举着油汪汪的手左右环顾找纸巾,他爸终于动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段顺瞪大眼睛,攥紧了温励驰的手。
他不知道他爸在小球埋头吃东西的一分钟里在想什么,但他爸确实是把小球抱到了怀里,然后抓起小球的手仔细地擦了起来,边擦边慢吞吞地数落:“进城了也不像个城里孩子,不知道你爸是怎么带的!”
小球扁了扁嘴。
段顺在后头含泪答:“我就是你这么带大的,当然就这水平,你的孙子,你要嫌我带不好,以后就自己管,成不成?”
他爸顿了顿,抱着小球站了起来,慢慢朝他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说:“你阿爹怀你的时候不容易,早产,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你生下来。你出生的时候才四斤,老人都说留不住啦。我们不信,听村里老庙祝的话,把你藏进大人的名字里。这么着,才拉扯大了。你牛犊子那么大点儿就吃得很多,身体比谁家的孩子都好……”
段顺吸了吸鼻子,喉咙卡住了那样说不出话。
“……还是没藏住。”
段顺狠狠深呼吸了一口气,瞪着通红的眼睛,笑说:“都这时候了,还给我灌输这种封建迷信。”
他爸抬手摸了摸小球的头发,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手术?”
温励驰的嗓子有点哑,也很鼻酸似的,回答:“随时,就等家属签字。”
“好。你签还是我签?丈夫也是签得的吧,他爹当年手术,好多张单子啊,全是我签的。”
温励驰说:“您做决定。”
他爸努力挺了挺驼了很多年的背,轻轻看了他一眼,那双因年老而略微浑浊的眼睛里头冒着点红血丝,只从他身上倏忽扫一眼就转走了,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签吧,儿子的事儿,是得老子来担。”
段顺静静望着他爸,他爸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小球的后背,安抚似的,可要动手术的又不是小球,懵懂的孩童需要什么安慰呢?那一瞬间,段顺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他爸看小球吃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了,他满布遗憾的童年已经过去太久了,可他儿子还在童年。
关于这段父子关系,或许懊悔没能为对方做更多的,不止他一个。
凌晨三点二十分,新婚之夜,段顺于父亲的签字同意下,被推入手术室。
窗外天色从黧黑到靛蓝到泛白,清晨了,云层很厚,温励驰抱着多次睡着却频频惊醒的小球,坐立不安地在手术室前徘徊。
他偶尔也关注段叔的情况,老人家在窗户前站立了很久,段顺进入手术室第三个小时,突然回头看向他们,历经沧桑的粗糙手指朝天上一指,说了句:“云真好,要出大太阳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人!预祝国庆节快乐!有假期不调休的朋友除外!
第81章
葬礼那天艳阳高照,惊蛰过后春雨一直下个没完,温励驰前两天还在担心要是今天依然下雨,地上湿滑,或许还要让人去弄几辆摆渡车。
幸好天气预报是准的,阴了一早上,天际乌云层叠,但雨到底没落下来,反而刮了一阵风以后云全散了。
他站在主家最前头的位置,一身黑西装,胸襟别一朵白花。斜后边站着小段顺父亲,再往后,一堆孝子女及孙辈。
所有人表情戚戚,来一个吊唁的,他们就朝人家鞠一个躬,然后温励驰伸手去和宾客握手,感谢对方百忙之中莅临悼念,寒暄两句,再由小段顺父亲把人往灵堂里请。
温家人脉众多,亲属朋友甚广,从早上八点起,他们一直站在这里循环往复鞠躬道谢。
眼前这个宾客,华北最大电气公司的总裁特助,与他寒暄过后,温励驰微微抬起右手,拂开袖口,垂眸瞟一眼,快十二点了。
眼看着后来的吊唁者变得稀稀拉拉,他转头朝身后一堆半熟不熟的面孔里认了一会儿,蓦然瞧见一个身姿笔直,极高挑,也极青涩的alpha少女正在俯身和一个老者谈论着什么,姿态挺低,但表情却不卑不亢。
他定定看了一眼,朝那孩子招了一招手。
少女看见他的示意,顿了顿,然后转头跟老人说了什么,两人握了握手,那人说了句“节哀”还是什么的,便朝一个方向走了。少女很快从人群里走出来,走近了,温励驰才看清,她手里牵着个比她矮一些的男孩儿,眼睛极亮,藏在她身后偷偷瞧他,那模样,不像是怕,更像是戒备。
他挑了挑眉,他可不记得他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孩子,但他也没在意,大家族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多或者少一些孩子,他俯身朝少女说了句:“我有个重要电话,后面来吊唁的你来招呼。”
“呃?”来来往往的都是政商界的大佬或大佬的下属,少女对这样的大型社交场合没有经验,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但什么也没说,捋了捋盘发整齐的耳鬓,马上点了点头,“好的,叔叔。”
“别怕,我刚才怎么说怎么做的,你得体些照着做就行。”温励驰对这个大侄女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他大伯是中年丧子,他堂哥大他十几岁,标准的花花公子,投资什么赔什么,生孩子却挺擅长,结婚三次,出轨无数,留下了六七个子女。温家子女单薄,所以尽管他这个堂哥事业平平,某种程度上,却也算是个功臣。
眼前这一个,小时候过年聚会的时候一见着他就哭,如今,倒是有几分样子了,临危不惧,比他堂哥强。
他拍了拍那孩子单薄的肩膀,“你是长孙,你爷爷走了,今后你就是一家之主,记住,任何事儿到了跟前,别露怯,先接住。你刚才就做得很好,过几年毕业了进公司,跟这些人还要打更多的交道,要做得更好。”
这是要抬举她,少女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得此殊荣,但立马沉声应了句:“是。”
说是亲戚,但他们家这支从她祖父那代就分了家,本来她祖父和温励驰的父亲算是齐头并进,可自从她爷爷偏瘫以后,她家就败落了,她父亲去世得早,一家人本来就全靠祖父养活,现在祖父一走,整个家的支柱倾然倒塌,往后该怎么走,该怎么用有限的资源去维持这么一大家子从来优渥的生活,她是真愁。
温励驰这么几句话下来,虽然没明说,但也差不多了,她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叔叔是要给他们家一条出路。
温励驰转身欲走,刚抬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朝那个警戒的少年打量一眼,问了句:“这孩子是?”
“啊,他吗?”长相英气的少女侧头看了眼手里牵的人,把少年推到身前,殷殷介绍:“叫阿旅,是个beta,十七岁了,小时候妈妈去灾区赈灾收养的孩子,现在是我的仆人,他读书很厉害。”
仆人?
Beta。
瞥了眼少女少年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温励驰想到什么,目光柔和了下来,“很好。”
“叔叔?”什么很好?少女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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