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弩良没什么心思在这儿跟他打马虎眼,几口扒干净饭,把碗一搁,去阳台上抽烟生闷气了。
蒋彧继续吃,除了一条可以留着明天再吃的整鱼,他把桌上那些汤汤水水的都吃了个干净,才收拾刷碗。洗好碗,他凑到阳台上,低眉顺眼挨着齐弩良站着:“哥,你别生气。”
“你说实话。”
阳台没有烟灰缸,也没有花盆,蒋彧瞥了一眼角落里堆在一起的三个烟蒂,看来他这事儿让男人十分烦恼。
“你要我说什么?”
“你跟小赵是不是吵架了?”
“我跟赵岚没吵架。”齐弩良着实被这小子给气着了,小时候也就算了, 这么大人了,还这狗脾气。他也懒得和他吵,只想走开静静,却被蒋彧一把拉了回来,“但我们也确实不会结婚。”
听到这话,齐弩良眉头挤在一块儿,实在恼火得提高了声音:“怎么突然说不结就不结了,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蒋彧神色淡淡,这个时刻迟早会来。他想多捱两天,多体验两天这种“兄友弟恭”的日子,看来是没戏了。
“本来也不是真的要结婚。赵岚也不是本地人,年初春节她家里逼她回去相亲,我给她演了一回男朋友,这次的未婚妻,算是她还给我的人情。”蒋彧看着齐弩良,一脸真诚,“哥,我骗你的,我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也不是要结婚。”
齐弩良像是听不太明白这话,只一脸茫然定在原地,直到一截烟灰落在他手背上,烫醒了他:“你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骗我?”
蒋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觉得呢?”
“你要是需要钱,可以明说……”
蒋彧顺手就把齐弩良推到角落,一手撑着墙,一手撑着阳台,两条结实的长臂把人圈在中间,凑近对方的脸:“哥,你再想想。”
“……”齐弩良瞪了他一阵,一把掀开他的胳膊,恼怒地:“我想个屁想,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还没数?你觉得编这种谎,很好玩是不是?”
齐弩良骂着也有点泄气,还是很多年没见了,从青少年到成年,一个人人生中变化最剧烈的时间,蒋彧或许早就不是他以为的样子。既然不结婚,他也没有再在北京留下的意义,准备回屋收拾东西,今天就买票回洪城。
主要还是给气着了。
阳台推拉门突然在他面前关上,蒋彧捏住门锁,就这样望着他,平淡地说:“我要是不骗你,我能说动你来北京吗?
“我不是想让你过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是想让你过来定居,以后就在这里生活,跟我一起。”
齐弩良扒着门缝,怒道:“滚一边去!”
“哥……”蒋彧带着点乞求的语气,“以后我俩一块儿生活有什么不好?就像以前在洪城那样。现在也不像那会儿那么憋屈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北京,留在我身边?”
“……”
蒋彧眨着眼睛,眉毛低垂,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很讨厌我吗?……还是一直在恨我……”
齐弩良见不得蒋彧这幅模样,他原本算不得脾气很好的人,也就只对着蒋彧,能够这样压着脾气讲道理。
“小彧,过去那些糟糕日子已经全都结束了,你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没有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日子的,你以后还要结婚,这个人也许不是小赵不是那什么雅婷,但总有那样一个人,那才是你要和她生活的人,你明不明白?”
蒋彧紧咬牙关,面颊绷得死紧,他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上前一把抱住了齐弩良。
他用胸膛把人抵在墙上,双手按住对方的手腕,用那种流浪得太久的野狗一样饥肠辘辘的眼神看着齐弩良,从牙花子里磨出来几个字——
“哥,不明白的是你。
“没有赵岚,更没有什么雅婷,我整个大学都忙着学习、打工和找你,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我也不会跟女生谈恋爱,我骗了你,我没有改,我还是同性恋。
“我还骗了你,我也没有知错,就算你再恨我一回,我也还是要说,哥,我爱你。
“不是我分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也不是我混账不懂事有毛病,我就是爱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是。你只能在我身边,只能属于我,从现在开始。”
蒋彧气急败坏地说着,把齐弩良双手摁在一起,捏住他的下颚,便莽撞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写过去了,过去会很长。
第8章 孤儿
洪城是一个地处南北交界的十八线小城,冬天偶有两场北方那样的大雪,却不像北方那样家家都供暖气。
在不下雪的日子,天总阴沉着,乌云棉被一样压在这个陈旧得灰蒙蒙的小城上空。
这天,天却格外清亮,清晨的阳光刀子一样明晃晃地割眼睛,但也格外冷,是把冻过的冷刀子。因着前一天刚下了点小雪,巷子两边的屋檐上还积着一层干净的雪,但巷子中间坑坑洼洼的烂马路上,被踩烂的雪泥成了横流的污水,让平日就不好走的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像是这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把天空给洗干净了,却把污浊泼洒到了人世间,特别是日化厂这片老楼棚户区。
巷口有家麻将馆,上午生意就红火得很,周边的孩子也跟着大人聚到了这块。大人打麻将,这些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孩子们就跟脏皮球似的,拖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满大街滚来滚去。
渐渐的,这些小孩聚到了一堆,圆滚滚的孩子们中间,是个瘦高个。
瘦高个和这些同样十来岁的孩子相比只略高出一截,却因瘦成了皮包骨,看起来鹤立鸡群。身上一件破棉衣已经看不出本色,紧邦邦绷在身上,短袖子里露出一长截细手腕。裤子如出一辙,青色的脚腕全露了出来,脚下是一双旧帆布鞋。
他杵在那里,就像一根凭空长出的竹竿,只有那生满冻疮的手指,红艳艳地肿起来,像冬天掉光叶子的树干上挂的一串红柿子,浑身上下就这么点喜庆的地方。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鬼,嘿嘿地笑,他手上拿了一串糖葫芦。他把糖葫芦举到瘦高个眼前晃:“蒋小狗,想吃吗?想吃就学个狗叫,叫一声,给你吃一颗。”
“对啊,快点叫。”
“快叫啊,糖葫芦可好吃了。”
旁边其他小孩有的兴致勃勃看着糖葫芦,有的兴致勃勃看着蒋彧,一边吞口水,一边看好戏。
“快点叫哦,蒋小狗,不叫我吃了哦。”鸭舌帽故意把糖葫芦凑近嘴边,闻了闻,然后狠狠咽了口口水。
蒋彧低着头,又脏又长的发帘遮住了他那双盯着糖葫芦的眼睛,也遮住了那种饥肠辘辘极度渴望的眼神。他口腔里过度分泌着唾液,喉咙不停吞咽着口水,鼻腔呼出一阵又一阵白色的雾气。
糖葫芦,记忆里那种冰凉甜蜜的味道像罂粟一样引诱着他,空虚的胃也霎时兴奋起来,过度激烈地分泌着胃液,咽下去的唾沫,又变成酸水从喉咙眼冒出来。他盯着那串糖葫芦,恨不得喉舌都变成利爪,然后一把抢过,再一口吞下。
只要学狗叫,他就能吃到。
但他只是狠狠捏着那双捏不太成拳头的手,紧紧抿着嘴角,并不开口。
糖葫芦并不是那个鸭舌帽的,而是另外一个更小的孩子的。那孩子巴巴地望着自己作为诱饵的吃食,对让蒋彧表演学狗叫的兴趣并没有把一串糖葫芦吃到嘴里的诱惑大。
他伸着短手去抢,嘴上又央求着:“他不学,你还给我吧。”
鸭舌帽举过手,有点急了:“你真的不叫?你不叫就没得吃,棍都不会给你舔。”
这时从人堆里钻出来一个稍大一些的戴眼镜的小鬼。小眼镜抱着胳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着蒋彧说:“他不会学狗叫的。”又指使鸭舌帽,“你去找个蚯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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