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可以趁机跟司机说话,从中套出秘密的某个角来,比如……沈观的爸爸妈妈是不是都死了,沈观是个克星;亦或者是这对夫妇做了什么坏事,招来全村人的厌恶等等……
可最终他还是没问。
真相或许就在手边,但沈观的表情,傅羽舒第一次见。
像快哭了似的。
奇怪,这人明明拽得不行,脸大得能罩住整个天井,怎么现在看起来眉眼低垂,怪可怜的呢?
傅羽舒想,算了,他大发善心,就饶过沈观这一回。
作者有话说:
九苞有灵允,还见羽仪舒。——张居正《书罗医师凤冈卷》
第7章 小女生
拖拉机“轰轰烈烈”地开到了镇中心的中学。
到目的地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镇唯一的一座中学就在两边集市的交汇处。墙是白瓷贴的,但约摸着常年不修缮的缘故,墙皮翻飞露出里面的水泥。
大门双开,许多歪七扭八的铁丝网缠绕在一起,太阳西沉后,学校就被抛弃在阴影面里,像极了某处不为人知的荒废之地。
但人烟驱散了萧条。
正是周末,学生不多,走动的大多是居住在学校里的教职工。有的在食堂自己做起了饭,炊烟朝着将落未落的日光而去。
傅羽舒办好入住手续,回头打算等等落后一步的沈观。
来的路上,司机在表露出那种轻蔑又嫌弃的态度后,沈观就没说过话。沉默的时间一长,傅羽舒心底的恻隐之心就偷偷又冒上了头。
关于沈观的父母,傅羽舒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有哪一种是好的。
说来也是,哪家父母能十几年对孩子不闻不问,别人聊起来还以为他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想到自己同样在外打工,好几年才回来一次的母亲,傅羽舒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恻隐之心压根不能放在沈观这人的身上。
宿舍门口值班的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端着个碗在喝粥。通往宿舍的楼梯旁摆着一张桌子,四个脚断了一个,虚弱地靠在斑驳的墙上。
她飞快地喝完粥,把碗一下扽在桌上,抬头就看见杵在入口的傅羽舒。
“你哪来的?杵这儿干什么?快走快走。”女人挥了挥手,手势像赶苍蝇似的往傅羽舒身上招呼。
傅羽舒眨了眨眼,用自以为的天使面孔对着女人乖乖道:“老师,我是刚搬来的。”
他觉得自己装得还行,不管心里边儿有多大的不情愿,但面子上过得去,还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麻烦,他也乐得如此。
这是他十几年来自学到的人际法则。
可显然,此时这个法则失去了它的效果。
“你?”女人鼻孔嗤了口气,“快放暑假心情浮躁了,就把我当傻子了是吧?”
傅羽舒:“啊?”
他是真的很茫然,宿管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一个新入住的学生,除非是那些班级里的刺儿头。
学校即便有初高中部,但学生基数小,学校自然就大不到哪里去。哪个年级哪个班有难搞的学生,不出一天就能在所有教职工口里传遍。
但显然这些名单和傅羽舒这种乖乖学生毫不相干。
“你们这些小女生我见多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学电视剧里那些不三不四的方法,现在竟然还想摸进男生宿舍……”
傅羽舒张了张嘴:“小……女生?”
宿管还在嚷嚷:“被我识破了吧?一看你长相我就知道你是个女生,别以为剪个短发就可以装作男生混进去了!”
傅羽舒还没什么反应呢,沈观就从身侧走上前来,眼角一吊:“就是,女生跑来男生宿舍是想干什么?”
他和宿管阿姨一唱一和,当场就拉起了一个相声台子。
宿管:“我之前就抓到过好几个,趁着放假学校松懈的时候,想溜进宿舍送情书。”
沈观:“啊?是吗?怎么会这样?”
宿管言之凿凿义愤填膺:“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以后考上大学有你们谈的!”
沈观装模作样地点头:“是啊是啊。”
傅羽舒:“……”
“那阿姨,我可以先上去吗?”沈观问。
他长得高,和宿管站在一起,直接比人高上一个头还多。进入狭窄的楼梯估计还要弯着腰,看着不像学生倒像老师。
但好在人家脸还是一张少年气未脱的脸,谈笑间肆意飞扬,看得宿管心情愉悦,连连点头。
在傅羽舒平静的目光里,沈观慢吞吞地走上了台阶,身影消失在拐角。
傅羽舒深吸一口,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不是对宿管,而是对沈观。
对这个……平日里说话三句里两句能气死人的、为了让自己吃瘪,转而和一个陌生人谈笑风生的沈观。
最后傅羽舒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宿管相信他是个男生。
放行前,宿管感叹道:“怎么还有长得这么像女孩子的男生呢……”
许是怕傅羽舒心里不舒服,她连忙补救道:“但是很好看!”
傅羽舒:“……”
傅羽舒:“谢谢您的夸奖。”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有什么不好的,父母生的,除非整容谁也没法改,就算偶尔有些麻烦找上来,他也没打算改。
到宿舍时,沈观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宿舍是六人间,靠近山间,仔细听还能听见不间断的鸟鸣声。
原本宿舍是学校随机分配的,但沈郁青托了点关系,让傅羽舒和沈观分到一间。一路上傅羽舒都祈祷着床铺能和沈观离远点,结果刚进屋梦想就破灭了。
可能此时时间还早,宿舍基本没人,只有靠近窗的一个下铺睡着一个身影。其余的几个床虽然没人,但东西还在,唯二的两个床铺在中间,还是上下床。
沈观虽然不见人影,但东西已经堆到下铺,明摆着已经率先占了窝。
傅羽舒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认命似地拖着东西往自己的床铺走去。
结果脚还没抬起来,门外忽然地震似的咚咚咚跑来俩人。一个宛如炮弹,啪一下推开门,闭着眼就往宿舍里面冲。另一个跟在后面,脚步声虽然也有点急,但比前一个人稳重得多。
炮弹嘛,当然不长眼,再加上宿舍里没开灯,前一个人横冲直撞冲进来,直接一下把傅羽舒撞得一歪。
后一人眼珠一动,飞快止住脚步就往墙边退,他看见傅羽舒要倒了,但压根没打算扶,反而像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似的犹恐避之不及。
傅羽舒背的东西多,重心不稳,只能失控往后倒去。
门把是L型,铁的,还挂着一层厚厚的锈。不管傅羽舒哪儿磕上去,都有可能戳出一个血?,更别谈他倒下去的方向正冲着后脑勺。
傅羽舒皱着眉,瞬秒间极力调整着身体,想将伤害尽力减到最小——忽然间,一只手拉擒了他的胳膊,把人猛得一拉。
他一转头,就看见沈观那张冰渣似的脸。
新星期的第一天,傅羽舒就差点以头抢地一命呜呼。而救下他的,是他刚才拳头硬了的对象。
傅羽舒心情复杂,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只好面无表情地看向另一边的罪魁祸首。
撞他的那个压根没注意自己差点成为杀人凶手,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愤怒地捶着床板,而另外一个人正抱臂站在旁边。
傅羽舒眉一拧——这还是个熟人。
第8章 下马威
坐在床上的是个刺猬头,看年纪不大,估计在初中部。那脆弱的床板在他锲而不舍的摧残下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吟,连接的床铺也跟着一起摇晃。
“她凭什么跑了!她怎么就能跑了!”刺猬头边吼边拍,脖子上爆起一排青筋。
旁边的少年显然比他冷静许多,只抱臂站着,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右额角长了个指甲大小的痦子,黑色的还挺吓人,即便留了半边斜刘海,也遮挡不住。
痦子轻蔑道:“跑就跑了呗,你有多少岁她就被捆了多少年,是我我也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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