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瞬间不敢动了,这条狗很大,看上去像要咬人。
它确实是要咬人了,面对不熟悉的人,瞬间凶相毕露。前爪抓着石灰地,后爪开始蹬地蓄力,仅剩的那只耳朵也背向了后方。
陈双倒退半步,吓得不知该跑还是躺下装死。他敢确定,自己要是跑了,这条狗绝对会扑上后背,将自己咬死。
这时,屈南伸出了一只手。
他没有转过来,仍旧背向陈双,有风吹过来,将烟草味吹进陈双的鼻腔。他仅仅将左手搭在了狗的背部,给它顺了顺毛,那条狗就安静下来,乖顺地贴着主人的身体坐下。
“屈南。”陈双慢慢地靠近他,从没见过这样消沉的屈南。他想起自己和屈南第一次说话那天,自己在吃包子,他靠近自己,披着光似的坐在自己同桌,连光线都偏爱他,全身上下都那么完美。
现在,他孤独得像下一秒就要从楼顶跳下去。
“我骑小摩托追了你好久。”陈双说。
“我不是屈南。”屈南偏过脸,叼着一支烟,侧脸还是那个无可挑剔的侧脸,可棒球帽压住眉毛,看不到眼神,“我是屈向北。我不认识你。”
“你别骗我。”陈双扯了扯嘴角,“我是陈双,你别想骗我。”
屈南又将侧脸收回,继续看着前方淡青色的天,再也没有了回应。
“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陈双孤零零地站在他身后,他开始嫉妒那条狗,它都可以靠在屈南身边,却警惕万分,不让自己过去。你知不知道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坐在那里,靠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陈双,不是你。
屈南像听不到陈双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要不是陈双太熟悉他,从背影看,有那么几秒钟,他都要相信这个人不是屈南了。无论是动作习惯还是坐姿角度,他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左撇子。
他用左手抽烟,用左手去摸狗,右手成了自己的摆设。背部甚至有了一点含胸的弧度,抻拉着背肌,将人制造出一碰就要灰飞烟灭的强者脆弱感。
“你是不是在和我生气啊?”陈双喝了一大口的冷风,他似乎迷失在雾里,如果全世界连自己都找不到屈南,那屈南就真的要消失了,“我是很生气,因为你骗了我很多事,可是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你哄我两天,我可能就不生气了啊。你还说无论多生气都不会不理我。”
一阵风吹过来,楼下有了几声突兀的鞭炮声,春节假期还没有过去,还有人在庆祝。
声音顶破楼层,犹如穿透云层,他和屈南相距几米,却仿佛站在不同的孤岛上,那边不放船,自己过不去。浪花汹涌,气浪弥漫,背光画出了屈南灰色的轮廓线,孤立无援。
“你不是说,永远都不会不理我吗?”陈双不由地吸鼻子,鼻头通红。可屈南只穿了一件背心,他像是没有感觉。
“你走吧。”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屈南再一次开口,话里话外都是赶人的语气,“走啊!”
随着主人的语调改变,刚才还趴着的大狗站了起来,再一次对陈双呲牙。而这一次,屈南没有伸手阻拦,任凭那只狗朝着陈双逼近。
陈双不得不后撤,从天台上退下来,情绪上太过震撼,以至于刚才没有心痛。直到他重新回到屈南的卧室,真实的情绪大面积铺开,疼得肚子绞起来,蹲在地上一步都走不动,汗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啊?他为什么不认识自己了?陈双扶着墙才能站起来,怎么走下楼的都不知道。当他从楼梯处转弯时,墙上的一张合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合影里是三个人,几乎差不多高,每个人都穿着运动短裤和背心,从体态上分辨,可能是同一个训练项目。
其中最靠左的那个,就是刚才自己见过的,屈南的姥爷。那时候他还处于壮年期,尽管头发已经半百,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并没有流失。
底下的名字是,张辉。中间那个,名字是屈鹏,最右边的那个,右肩膀贴着巨大的膏药贴,名字是屈向北。
陈双震惊地看过去,那人根本就不是屈南。
“见到阿南没有啊?”姥爷端着一碗中药出来,“那张照片啊可有年头了。阿南有没有想下楼吃饭啊?”
“他说……他不是屈南。”陈双慢慢走过去,这个人就是张辉,“他说他不认识我,他还要放狗咬我,可是我认识他,我真的认识他。”
张辉听了,叹叹气,摇摇头。“你坐,坐吧。你不要怪他,阿北去世之后,他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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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屈南啊,委屈的屈。
第114章 跳高世家
阿北去世……陈双像是被中药味熏了,眼睛前面起了水雾。屈向北去世?他难道已经死了?那屈南为什么说他是屈向北?
“阿北啊,已经走了好久咯。”姥爷慢慢地说,慢慢回忆,“他是玉兰和屈鹏的第一个儿子,是我第一个外孙。”
“玉兰?”陈双再次看向楼梯,屈南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楼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玉兰,我女儿。”张辉靠向了椅背,“我啊,是很早那一批在中国搞体育的人,那时候搞运动的人少,田径少,跳高的人更少,有领导支持,有领导不支持,经历了很多事。连场地都没有,我们都是盯着外国选手的录像带来练,很辛苦……可是怎么都跳不过人家,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人家老外,从小就有系统训练,也有科学饮食,咱们启蒙很晚,一直在赶,赶不过。”
陈双再一次打量老人的腿,他穿着一双棉拖鞋,两只脚的脚踝显然不一样粗,左边的变了形。
“屈鹏是我的学生,我亲手带出来的孩子。”姥爷摇起蒲扇,“以前肯搞体育的孩子,家里普遍条件不好。他没有亲人了,吃饭都成问题,我就把他带在身边,用自己的粮票和队里的伙食票给他补营养,中国人要吃肉蛋奶,要补很多才够。他是个苦孩子,家里只有一个人。”
屈鹏?现在陈双终于捋清了关系,那应该是屈南的父亲。张辉是姥爷,张玉兰是妈妈。
“他超过了我,对跳高也很有热情。他说,中国人迟早有一天会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中国人迟早能跳过2.40。”老人继续说,浑浊的眼睛里忽然发光,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的黄金时代,血液沸腾,“后来,我女儿和他慢慢走近,两个人互有好感,他和队里打报告,提出了结婚申请。我很高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交给知根知底的学生,我很放心。没过两年,我家阿北就出生了,一生下来,我就开玩笑说,这小子的腿很长,将来适合搞体育。后来他长大了,他确实很适合,比我,比他爸爸和妈妈都优秀,生下来就是要跳高的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成绩很快就超过我,超过屈鹏那年,他才17岁。他有天赋,待人接物又很有礼貌,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他的。”
“可是早知道我会害了他,我宁愿他一辈子都不会跳高。”忽然,张辉的语气转变,呼吸加重,胸口像手风琴那样起伏,“他死在了跳高上,跳高害死了他。”
“他……怎么死的?”陈双禁不住问。原来,屈南还有一个这样完美的哥哥,所有人都在找的屈向北,就是他的亲哥。
“他跳出名那一年,19岁,当时参加了田径锦标赛,已经跳出了2.25,他一跳就成名了。”姥爷闭上了眼,左手拿不住蒲扇,“跳出名之前,他只是一个二级运动员,也不算夺冠热门人选,没有人猜到会有一匹黑马。你知道那时候的第二名和他差了多少?将近15厘米啊,15厘米的差距怎么追?追不上的,阿北一下子就出名了,他是首体大的骄傲,从他开始,这块金牌就再也没跑掉,一直被首体大死守。”
“后来呢?”陈双小声地问。怪不得首体大的老师对屈南那么照顾,他们很可能都认识屈向北,是爱屋及乌。不单单是老师,还有黄俊、王国宏,还有学校的打饭阿姨,东校门的小卖部老板。他们很有可能都认识屈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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