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夏少谦之间还远不到那程度,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脆弱。
叶轻舟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连两天在医院加班後,他今天比以往早些下班,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下班时间。从医院开车到夏少谦的单位平时半小时用不著,今天难得有机会体验了一下下班堵车高峰,等人到夏少谦公司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後的事情了。
叶轻舟在车内干坐著,拿著手机盯了老半天,就没下定决心按下去。
你说吧,他到底是来干什麽的?堵在人家公司楼下特地找他吃顿饭聊聊?现在三岁小孩都不信这套了。
有时候,人的大脑就是这麽爱自作主张的东西,它总是先给你把事情决定了,操纵著你的四肢,指挥你的下一步行动,等你的理智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掰开这脑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
还在纠结呢,手机却自己响起来了。
叶轻舟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就听见夏少谦的声音说:“你在那儿干嘛呢?”
“啊?我……”叶轻舟跟被人抓奸在床似地抬起头四处乱瞟,夏少谦像是在他身边安装了摄像头一样:“别找了,我在公司楼上,是小可下班时刚好看见你。”
小可就是夏少谦旁边那个长得特别标致的小秘,别看人家那年纪轻轻的,听说儿子已经三岁了,前阵子还跟夏少谦透露出要给孩子选哪个早幼班的烦恼。
办公室里,夏少谦从大班椅上站起来走到那一整排的落地窗前。从二十七层看下去,下面的一辆辆车子就跟一块块的小乐高一样。
世界这麽大,哪怕靠得再怎麽近,要一眼找出一个人,却依然那麽难。
叶轻舟想起了前几天赵晴晴塞给他的几张照片,他翻开车子抽屉边讲电话边找了找,“就──上次咱去玩的相片,赵晴晴洗了出来,让我拿几张给你。”
“……”
“夏少谦?”
夏少谦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麽的,擦得发亮的玻璃上隐约透出一个男人的倒影。那男人脸上挂著个淡淡的笑容,有点自嘲,有点无奈。
“我在。”他走开远离窗前:“我一会儿有个会要开,要不这样,你把照片拿去楼下柜台那里,我一会儿叫人拿上来给我就是了。”
叶轻舟听到这话儿脸上的神情忽然滞住了,“哦……这样。”他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落寞,“那我就放在个信封里,你记得去拿。”
“嗯。”
叶轻舟有种说不清的尴尬感觉,没讲两句就打算挂电话,夏少谦却在这时候唤了声:“叶轻舟。”
叶轻舟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应了声“哎”,等著夏少谦把话说下去。
夏少谦指尖里转动的钢笔掉了,他像是也在等待什麽,最後,无声地叹了声:“没事儿,我挂了。”
手机自动结束通话,叶轻舟愣是在车里呆坐了老长时间,一直到收停车费的大叔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问:“你还要不要停车?一小时七元,不停就别霸著位置了。”
叶轻舟连声说了不好意思,转著方向盘就走了,最後,那几张照片也没记得送出去。
隔天一早叶轻舟就到医院了,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什麽叶大夫前一天明明走得比谁都早,今天一大早怎麽顶著双黑眼圈呢。
叶轻舟才刚把包搁下,前面接电话的护士拿著听筒转回头探探脑袋:“叶医生在不在?病理科那儿找您呢。”
叶轻舟接了电话,赶过去二号楼病理科的时候,那里的几个医生已经围在一起讨论了。
“叶医生来了,你来看看这个。”坐在荧幕前的病理医生让出了位置,叶轻舟连喘都没来得及喘就快步到前面,荧幕上列著几个冰冻切片,叶轻舟用鼠标放大了画面,就看见那成堆的深色细胞琳琅满目。
後面的医生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还好你昨天切除得很完整,没污染手术视野,避免了癌细胞扩散。一会儿跟你说,血液科的谭医生来了。”
叶轻舟慢慢坐回椅子上,想到差点可能发生的事儿,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这个病人就是刘大仁前几天转给他的,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汉,几个月前因为不明原因发热在当地医院诊治,查了几次都没查出病因,後来转到B市又从军医医院转到他们这里,上周才照出腹膜後长了个包块,因为性质不确定,消化科那儿素来谨慎就没敢抽液,几个科室医生讨论了几天,决定开腹探查。
结果那块东西不是囊肿,是个淋巴瘤。
叶轻舟很庆幸手术中没出纰漏,要是把肿块戳破了污染了腹腔,导致癌细胞扩散,追究下来他们昨天执刀的保不定都要躺枪。
跟内科和血液科的几个医生讨论了一阵,决定把病人先转到血液科去再说。
叶轻舟因为很在意这件事儿,下午时又特地去血液科关注了一下进展,那时刚好谭医生就在要找患者家属签署一些文件。
叶轻舟就看见谭大夫跟一个年轻人在病房外说话──那人年纪看著还有点小,二十出头的模样,或者才十几岁,总之模样看起来就还很青涩,穿著件汗衫工裤,看样子是从工地赶过来的。
“你就是病人唯一的家属?”谭医生翻了翻那些证件,又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你是李老师他外孙?怎麽不同姓氏?”
“我是他养子。”那年轻人说到这事儿有点回避的模样,看到叶轻舟走过来就停了。谭医生就说:“他就是昨天给李老师主刀的叶轻舟医生。那一会儿我给你说明一下情况,谈谈後续的治疗方案,你看看怎麽打算。”
接著,谭医生就跟叶轻舟一起转身去旁边的医护人员工作室,给叶轻舟倒了杯开水後一起在椅子上坐下:“那个李绍峰的状况不太乐观。”
“你说病情?”
“病情、经济状况、家庭,哪一样都不乐观。”
叶轻舟已经知道那病人是淋巴瘤三期,癌细胞转移到肝脏了,这李老汉是下岗工人,这病医保赔不了多少,早听说之前到处看病已经花不少钱了。可是病人家属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谭医生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哪,这我也都是听说的啊,无凭无据。”
“到底什麽事儿?”
谭医生摩挲著下巴,又看看後边儿後,才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刚才那个小夥子,长得挺精神的。听消化科那边出说的,其实……”然後凑到叶轻舟耳边把话给说完了。
叶轻舟一下子把两眼睁圆了,看看对方,拧眉道:“你们城市异闻看太多了吧?扯个蛋呢。”
“你这麽激动干什麽。”谭医生坐回椅子上,喝口水後说:“谁说只有异性恋才能老少配了,以前不是听说山东还是哪儿的也有差不多的。”
叶轻舟耳边嗡嗡响著,想到刚才那个瘦高的年轻小夥,有点没办法跟床榻上那个病恹恹的老汉联系在一起。
“听说老头老婆早死了,好像有三个儿女,因为这事儿那老头家里都跟他断绝关系了,要不你看,病成这样了,儿子女儿没一个露面,家属栏上还是别人给签的字。你说那小夥子也是怪了,老头子要家缠万贯那还有理了,可我看资料上老头子还领著社会扶助金,一个好孩子有手有脚的,至於贪人家那麽点钱麽……”
叶轻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走廊上的,他整个人到现在还有点懵,刚才谭医生将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一样,心里还荒唐地想著对方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一样。
他是同性恋麽?叶轻舟敢说,要真有个男人现在在他面前扒光衣服,他肯定能把隔夜饭菜都呕出来,可是要换成……叶轻舟觉得这事儿太悬了,他不能想象自己跟别的男人,可是一旦想到某个王八蛋,他就觉得没底,知道夏少谦可能避著他的时候还失落了一晚上。
他昨天深夜时还想什麽来著?对,叶轻舟还想,如果夏少谦打算放弃了,那麽一开始干嘛过来招惹他,弄得他想到以前的事儿就揪心,现在也不懂得怎麽面对他。还有,那天那个吻到底又算什麽?亲了就跑,人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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