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医院就知道叫人签霸王条款!总之死了人就不关你们的事儿!”
尖锐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叶轻舟压低了脑袋往边道走──这种死者家属来闹的事儿天天都有,区别在於天天一小吵,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来单大的。大门里外堵满了人,三教九流一应俱全,一些干脆直接在医院里抽起了烟,烟蒂掉得满地都是,前头的死者家属哭得呼天抢地,被推出来扛事儿的几个主任不断揩汗,说得口舌干燥也抵不住对方吼一嗓子。
叶轻舟这才将东西放在休息室里,那边儿护士就急匆匆来拉住了人,脸色难看地急道:“小叶,刘主任刚才还在找你呐,你怎麽这时候才到啊!”
“刚才路上碰了点事儿,怎麽回事?”叶轻舟匆忙地换上了白大褂。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麽?”护士往外头的方向支支下颌,压低声音说:“出事的就是32床的老大爷,就是你和小张一起负责的,昨天下午开的刀,半夜就出事儿了……”
叶轻舟一听,顿时心里凉了一大截儿。他喃喃了句“怎麽回事儿”,忙跟著护士去找了主任。
主任办公室里这时候已经聚了好几个人,见叶轻舟进来,普外科的刘主任见了人忙招了他过来。除了叶轻舟之外,和他同期的张医生张旭也在场。
叶轻舟坐下来了解状况,听到最後也只能和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不佳地喃喃道:“突发的术後应激高血压,当初不是早跟家属说明了,九十几岁的老爷子能不能耐受手术都是问题……”
“说清楚了有什麽用,白纸黑字都不认,我当时就坚持,这种患者不能收入院,别院那里没胆子处理转过来的,凭什麽老是咱这里来处理这种烂摊子!”
“张医生──”刘主任沈声一唤,张旭才勉强收住了嘴儿。
瞧他那神色不虞的模样,领子的扣子被掉了一颗,看样子应该是大清早就叫闹事人给堵著。
叶轻舟沈默了片刻,问:“那现在怎麽处理?”
刘主任也是眉头深锁,他捏著眉心,叹了一声抬头,看看他们两人,“两百五十万。”
“他们怎麽不干脆去抢银行?”张旭怒极反笑道。
叶轻舟听了也不由面上一冷。
“先磨著,磨上个几天。”刘主任往後一靠,状似疲惫地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安抚安抚,公安大队马上就到,他们不敢来真的。等家属冷静下来,我们再找人去谈。”
叶轻舟和张旭从办公室退出来。
“安抚?说好听点是先锋大队,我们就是一帮子炮灰,好处没多少,出事儿让我们来顶包,真会打算──”
张旭是地道的山东汉子,说话素来直来直往,叶轻舟也是一脸乌云罩顶,无话可说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原本以为有民警维持秩序,情况应该会比原先好一些,结果反而激起了闹事者的愤慨情绪。
叶轻舟在医院的资历也不算浅了,这种事情他一个月里得碰上几次,公安大队的陈队长早就和他混成了脸熟。
在差点被鸡蛋砸中的时候,陈队长还开玩笑似地说:“叶大夫,我看……要不这样!你干脆上去让他们揍个一拳,开个故意伤害的证明,这样咱们兄弟要带人回去也方便。”
这年头人民保姆也不好当,医生更不好当。
什麽救死扶伤、献身医学事业的热情,就像克拉克?肯特这样的超级英雄,想要伸张正义,那也得先把自己养活再说。
折腾过了中午,再巡视病房整理资料,等真正能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大半天就这麽过去了,午饭还没顾得上吃一口。
叶轻舟在茶水间里热便当的时候,赵晴晴也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绿色手术服还没换下来,作为外科室里少有的女性,赵晴晴似乎也比一般女性多了几分干练。天天处在这麽一个刀光剑影的环境里,谁都得养出个血性来。赵晴晴直接劈手抢过了叶轻舟手里的饮料,囫囵地喝了几大口,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热呼呼地扇著风说:“热死了,跟後勤部说说,也给咱休息室里安上空调呗,这怎麽能活──”
赵晴晴和叶轻舟毕业於同一所大学,当初也是一起升的研究所,接著留在同一家医院,两人的关系,要不铁都不行。
她将头发剪得老短,身高一米六不到,不过也许是人小灵活,做手术确实没话说。在外科这麽一个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之中,赵晴晴也算是仅存的一枚女汉子了。
“要说你去说,我才不去赔孙子。”叶轻舟坐在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赵晴晴扭过头来,搓搓他故作小声地问:“喂喂……听说早上你和张旭中流弹了?”
叶轻舟苦涩一笑,赵晴晴干脆捶了他一下,撇撇嘴道:“哎,都啥事儿。小叶我告你,这年头,没被人揍,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是学医的。你知道个事儿不?啧,你没听说?咱母校新排了个必修课,这门课没过就甭想毕业──”
“什麽课?”
赵晴晴站起来,摆了个出拳的姿势,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子,仰著下巴说:“──防、身、术!”
叶轻舟“嗤”地笑出了声。
微波炉正好发出了一声“叮”,叶轻舟站起来走到炉子前方。赵晴晴从後边儿静悄悄地走过来,用手指捅捅他,叶轻舟转头的时候,发现赵晴晴手里多了红色邀请函。
叶轻舟和她对视了几秒,接过来看了一眼,接著就放在旁边的案子上。
“陆曼拜托我拿给你。”赵晴晴看看他:“去不去?”
叶轻舟冲她反问,“那你去不去?”
赵晴晴耸耸肩,懒洋洋地提了提嘴角:“去呗!同窗嫁入豪门,普天同庆的事儿,怎麽能不去沾点好运气。别管这个,你今晚值班没?陪我去买件裙子?”
叶轻舟摇摇头:“不凑巧,今天出门走霉了,车被人碰了,等会儿还要去厂里看看。”
“撞车了?!”赵晴晴夸张地嚷了一声儿,当下立马拉著叶轻舟左瞧右看的。
“我没事儿,就车尾遭殃了,哎哎,跟你说了真没事儿──”
叶轻舟把早上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赵晴晴听完翻了个白眼,嚷嚷道:“这种富二代什麽的,他爹当年是不是把胎盘养大了还是怎麽著?”
叶轻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低头边吃著便当边说:“我看那家夥还挺精英的,蔫坏蔫坏的,戴个墨镜,霸炫酷拽屌炸天,你们女人不都喜欢这种调调?”
“叶轻舟,我像是这种人麽!”赵晴晴佯装怒地推了他一把,结果一扭头又小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怎麽?很帅啊?男神级别?”
叶轻舟搁下筷子静静斜睨著她,赵晴晴使劲儿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
“先别闹,你有没有认识什麽修车的?价格公道点儿的。”
“怎麽?还替人省钱啊?”赵晴晴一脸无所谓:“这种有钱人,你坑他个十七八万,还够不上人家吃一顿饭。”
叶轻舟机械地咀嚼著,又摇摇头。
“得,知道咱叶大夫是老实人!刚好我叔懂这个,给你问问。”
“赵医生──”
护士在外头嚷了一声,赵晴晴拍了他一下,扔下一句“先去忙了”,匆忙地戴回口罩快步离开。
茶水间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冷清,唯有从窗口传进的隐约嘈杂声萦绕在耳边,鼻间充斥著消毒药水的气味,木筷轻轻搅动著再次冷下的饭菜。
叶轻舟再次拿起了桌上的请帖,陷入了长久的沈默。
第2章
叶轻舟是八二年的,标准的八零後,老家在南方,福州。
零一年高考考到了全省前一百名,那年刚好发生美国911事件,他大包小包地北上来,跟一宿舍的新同学一起上馆子,六块钱一碗的兰州牛肉面,他低头无声地数著汤里几片薄牛肉,店里那老爷电视机忽然就插播了美国世贸中心在烟嚣之中倒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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