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他娇气,也不是毫无来由。
他扯着塑料袋想过去帮忙,九叔又什么都不要他做,还催他进屋休息,余漾摇摇头,“我不累,九叔,让我做些什么吧。”
“你要实在无聊就出去玩啊,到尖沙咀逛逛,去维港看风景啊。”
余漾支支吾吾:“我、这……坤哥不让我出去……”
九叔的嗓门骤然大起来:“他算老几呀,你这么听他的话?”
余漾没吭声,他暗自腹诽,除了面前这个老头,大概也没有哪个人敢对钟坤这样骂。
“听我的,想玩就出去玩玩啦。”九叔把他推出几米,余漾站在巷口,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犹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他依旧提着刀娴熟地切鱼,像是叮嘱和提醒,又好像自顾自地念叨,“但是要记得回来呀,别让那混小子真的一个人上路啊……”
余漾握了握拳,转身离开了这条小巷。他打的士来到维多利亚港,这里的景致举世瞩目,南北两岸的高楼大厦将香港的繁华和现代化展现得淋漓尽致,东南亚的国家城市都无法与之媲美。
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逛到附近的集市看别人卖花,馨香的气味使余漾找回了一丝生活的实感,他凑上去拿起一株水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漾漾?!”
他浑身僵硬,脖子如同滞涩的机械,微微扭动就发出咔咔的响声,身后的人又喊了一句,“余漾!你是不是余漾!”
女人颤抖嘶哑的嗓音已经掩饰不住,他能想象她或许已经泪流满面,但她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音,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记忆中的她始终是温柔精致的,现在她又是什么模样?
余漾不敢回头。
他放下花,手指无意识地发抖,垂着头迅速挤进人群中。女人的呼声尖利,匆匆跑上去拉他,“等等,你等等,你是余漾吗?你是我的漾漾对不对!妈妈好想你啊……你回过头给妈妈看看……漾漾……”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专往人多的地方挤,嘴里喃喃念着“认错了”“认错了”,却不知自己的脸上已泪如雨下。
女人跌跌撞撞地去追他,却不小心被人群挤开,一路撞到了不少人,路人们不满地抱怨她,她只好放低语气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余漾躲进一块巨大的广告招牌背后,双手捂住脸,深深呼吸了几次,才敢悄悄探出头看。她老了,不止五岁,温婉中多了些沧桑,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如幼童般迷茫惊慌。
一直到天黑,余漾才挪了挪麻木的双腿,浑浑噩噩地走出去。外面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看到她离开时的模样,失魂落魄,又苦笑着安慰自己,是她眼花看错了。
他循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赶,费了些功夫才找回那个小小的鱼摊,他看到九叔和钟坤在摊前等他。男人见他从外面回来也没有发火,直接理了理他的衣领,揉着他的短发,“阿漾,我们走吧。”
余漾的脑中突然划过一丝什么,昨天钟坤对他说的话。
维港的集市好热闹,你千万别乱跑。
到底是不让他乱跑,还是变相地提醒他那个地方有他想见的人?
他搂着钟坤的腰,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男人和九叔告了别,带着余漾转移到他安排好的码头。这一趟他的身边没有随行,信得过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阮辉被他留在船上等待接应,他要一个人带着余漾安全地上船,进入公海,才能初步放松警惕。
摆在面前的阻碍不止有警察,还有苗伦那个不为人知的条件。
在安沛的那些天,失眠的人不是只有余漾,他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时候,钟坤也只是闭着眼假寐,手掌覆在余漾的肩胛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哄他睡觉。
他的心里有股燥闷的郁气,一朝失势,他跌得如此狼狈窝囊,曾经的死对头都在暗中打听他的消息,警方也没有停止对他的追捕,他的处境极其被动,再加上苗伦虽然救了他一命,但他又摆出一副挟恩图报的嘴脸,钟坤不可能不烦躁。
“你应该知道我是中国人?”知晓苗伦的条件后钟坤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不一样啊阿坤,你只是有中国的国籍而已,你母亲不是中国人,你也不在中国长大,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情结吧。”苗伦很鸡贼地回答。
钟坤翘着二郎腿,也不说话。
“听阮辉说你打算开赌场,香港到英国的路线都安排好了,那边的房子,车,武器,钱,无论什么都少不了你的,阿坤,这笔交易你真的不亏。”
“我知道行动在香港还是有风险,但我们的船会在公海接应,你要是不放心,随行的人再添几个……还有你的小情人,让他留在船上,我会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钟坤神情一凛,倏然打断他,“你真拿我当雇佣兵了?”
苗伦连连否认,巧舌如簧地往交情上攀扯,又被男人一句话噎得发不出声来,钟坤一本正经地提议:“不然叫你背后的加西亚先生出来聊聊?”
空气突然安静,苗伦的笑凝固在脸上,僵硬又难看,钟坤却微笑着道:“苗医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救我一命我当然感激,但你我心里都清楚,谁是主人,谁是狗,说到底我们这种小角色有钱赚就够了,你说呢?”
他洒脱地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苗伦立刻反应过来,和他握了下手,道了声合作愉快,出了房门冒出一身冷汗。
而房间里的钟坤,脸色也冷得可怕。
杀个人,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杀个中国人,他也不是没做过,但如果这个人是军政界的重要人物呢?如果这个人能够触发蝴蝶效应,从而影响南海的军事行动呢?
苗伦只是个中间人,确切地说,他背后的越南政客也只是个中间人,是加西亚和美国人的狗,他们能在警方的视线下保住自己,让他在安沛养伤,如果他不干,他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碾死。
在政治面前,谁都是棋子。
他却不甘做这枚死棋。
加西亚和苗伦都错误预估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以为这种打击会使他一蹶不振,走投无路时能被人趁虚而入。但他们都错了,他的精神内核坚固得像冰冻过的金属,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他没有归属感和同理心这种感性的东西,只有视生命如草芥的冷酷和狠厉。
钟坤最反感别人要挟他,尤其是用余漾的安全要挟。
假意答应下来,他秘密联络了曾经交情深厚的朋友,安排了轮船准备在行动前跑路,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苗伦派来的人名为帮忙,实为监视,为了支开他们,他选择将这个情报卖给警方。
男人拨了一串号码,嘟嘟两声之后,许清昼疲惫地接起电话:“您好。”
“阿狩?帮个忙。”
第四十六章
许清昼接到他的电话,当时就把手头的文件拍在桌上,同事循声看着他,他缓步走到门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钟坤,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不然呢,我跟你最熟,不给你打给谁打?”
“谁跟你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根据这通电话定位你。”
男人在那端笑笑,“那你尽管来吧,这里有一堆犯罪分子等你来抓。”
“你什么意思?”许清昼严肃地问。左手握拳抵在墙上,他这只手上次伤得极重,粉碎性骨折,又缺了根小指,现在还没有恢复到灵活自如的程度,听到钟坤的话,他的心提到嗓子眼,骨头缝里往外渗着凉意。
他听到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以加西亚为代表的美国人拉拢东盟国家,试图利用南海问题组建遏华阵线,针对某政要的暗杀计划就是其中一环。而钟坤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既可以给人背锅,又不脏他们的手,说白了就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他沉着地问:“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这件事不容小觑,它上升到国际关系,需要中央调动驻港部队来处理、外交部出面,在这个阴谋面前其他行动都没有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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