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仇野。
路上他把这两天的事挑重点告诉了秦瀚,秦瀚把着方向盘,沉吟片刻,才发出一声感叹:“也许这就是命吧。”
钟煦抓着安全带,紧张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
颐仁疗养中心,坐落在川安市开发新区,听起来像是养老院,实际上是所高级私立精神病院。因为收费高昂,所以来这里“休养”的人不多,一般都是些家庭条件优越且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病患。
只是等他们到那之后,发现临近大门口的那栋四层建筑,东南角外墙从上到下都黑黢黢的,连周围的绿化都一片狼藉,实在不像网络资料上吹嘘的那样环境一流,堪比度假胜地。
秦瀚找保安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前几天有个病人半夜放火,差点把整栋楼烧毁。幸好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哦,”秦瀚心里有了计较,特意多问了一句,“那放火的病人呢,后来怎么样了?”
说着,他掏出一根软中华,递到保安大哥的手里。
保安推辞了两下,便将烟收进口袋里,笑眯眯地答道:“听说是跑了,具体情况咱就不晓得了。不过出那事之后,巡逻查得可勤快嘞,兄弟要是有亲戚朋友住在这的话,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秦瀚笑笑,道过谢后,大步追上已经走远的钟煦,和他一起到接待大厅登记访客信息。
前台护士明显是个新手,捣鼓了几分钟才弄明白电脑的访客登记系统,一听他们是来探视陪护仇野的,她又不禁从电脑后抬起头来,多看了他们两眼。
“有什么问题吗?”钟煦烦躁道。
“……啊,没有,”护士连忙摇头,“这栋楼是开放病房,您得去封闭区问一下。”
“封闭区?”秦瀚微微蹙眉,“你确定他在那边?”
“我只能确定他不在这边,”护士起身给他指路,“您二位穿过大厅从那扇门出去,绕过花园和活动中心,就是封闭病区了。”
秦瀚点点头,带钟煦按提示穿过大厅,钟煦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禁奇怪:“封闭区是怎么回事?不让外人进吗?”
“不是,”秦瀚解释道,“封闭病区是给那些所谓的‘高风险’病人准备的,比如自杀评定高、暴力倾向严重、出走风险高等等,家属可以进去陪护,但病人没办法随意离开。”
钟煦听到“自杀”这里,脑子就转不动了:“他不会自杀的吧?医生护士都不看着点吗?这里到底……”
“你先别激动,”秦瀚带他快步绕过花园,回身指了下那栋险些被烧毁的建筑,“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仇野的手笔,也大概是他被送进封闭病房的原因。”
钟煦眉头紧拧,又听秦瀚说:“你知道我和仇野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摇摇头。
关于仇野的过去,他知之甚少。仇野从来不提,他也不曾过问。
“没记错的话,那年他应该才17,就是因为纵火被他爸送进我当时的实习医院的。”秦瀚提起往事,记忆犹新。
“我当时跟我师兄一起接收的他,两人谁都没当回事,就以为是仇野叛逆期到了,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没想到当天晚上,这个新来的病号就煽动那一层楼的病人来了次‘示威’活动。”秦瀚无奈地笑了下,“我师兄当天晚上值班,被两个躁狂症追着打,差点就交代在那了。”
钟煦听后低声道:“想象不出他那时候的样子。”
“我倒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秦瀚笑笑。
当时仇野想趁乱逃走,但被他逮了个正着。少年俊脸阴沉,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紧接着便如饿狼一样扑压过来,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尽管仇野很快就被赶来的两名护工拽开了,但那凶悍的力道、阴鸷冷漠的眼神,都让秦瀚十分确定,这个少年是真的想拧断他的脖子。
不过这些细节,没必要让钟煦知道。
“希望你永远看不到他那时候的样子。”
说话间,他们便经过活动中心,走入了另一栋四层高的建筑。表明来意后,前台护士郑重打量了他们一番,拿起手边的电话听筒一边拨号一边解释道:“蒋先生特意交代过,任何人来探视一定要先通知他。”
蒋先生,自然就是蒋文安。
钟煦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按断了电话。
“蒋文安算个屁!我是仇野的家属,是他最亲近的人,我来看仇野,凭什么要通知他?!你们这是医院还是监狱,搞这一套?!”
“可……”护士显出几分为难。
“是这样,”秦瀚及时解释道,“我们都是朋友,只是中间有点误会,导致我这位同伴有点激动。我可以亲自给蒋文安打电话说这事,这样小姐你也不会难做。”
见护士还有点犹豫,他便打开手机通讯录,给她看了眼蒋文安的号码:“我这就沟通,你先让我们进去探视一下,不会太长时间的,好吗?”
大概是秦瀚的态度太斯文有礼,钟煦的样子又实在招惹不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护士迟疑片刻后还是妥协了。
“只能十分钟,再长的话我可能会被投诉的。”
“没问题。”秦瀚抢在钟煦之前做了保证。
护士领他们到了病区隔离门前,刷开门禁,穿过两扇电子门,上到三楼后,再穿过长长的走廊向病房走去。
这里并不似钟煦想象中的那么阴郁可怕,相反地,音乐治疗室、棋牌活动室、绘画治疗室等让他感觉这里更像是个老年活动中心。不过很快,电休克治疗室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浑身发麻。
整个封闭病区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坐在活动室里下棋打牌,还有一个脑袋上贴满了电极片,被两名护士左右搀扶着前往治疗室做脑电波检查。中途,钟煦还瞥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被束缚带绑着手脚固定在病床上,任护士给她打针,表情木讷的像个死人。
钟煦拽了拽秦瀚的衣角,低声问:“仇野那时候……也经历过这些吗?”
“当然,他住了两年的院,”秦瀚点点头,语气云淡风轻,“你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治疗手段,他都经历过很多次。”
钟煦想起仇野曾跟他提过一次打针的事,不禁又是一阵心痛。
“到了,”护士出声提醒道,“真的只能探视十分钟,我在走廊外面等你们,有事随时叫我。”
秦瀚再三感谢,拉着钟煦进了病房。
房间很宽敞,阳光几乎洒满了整个屋子,一辆轮椅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停在半人高的窗前。一人坐在上面,钟煦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与微长的发。
“我在这守着,你过去吧。”
秦瀚轻轻拍了拍钟煦的肩,钟煦却觉得脚下有千斤重,根本挪不动脚步。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坐在窗前的身影,想叫他的名字,嗓子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紧了般艰涩生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轮椅上的人缓缓伸出一只布满青紫伤痕的手,轻轻拨动了几下阳光。于是稀薄的空气也跟着颤动,最后在钟煦漆黑的眼瞳中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阿野……”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因为他已经紧张到耳鸣了。
但对方似有感应一般,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的一霎,钟煦的眼泪便决堤般夺眶而出。
第七十三章
仇野坐在轮椅上,阳光将他苍白病态的皮肤照得单薄的几近透明。他的头发还和以前一样,黑色微卷,约莫是及肩的长度,只是发梢毛糙又不整齐,衬得人凌乱而憔悴。
他裹在一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和钟煦来时路上看到的病人一样,病号服被洗得又黄又皱。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场——
他就像是一只沉睡了百年、刚从棺材里醒来的吸血鬼,颓艳、阴郁、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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