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是法国在地中海沿线第一大港,港口幅面宽阔,湛蓝色的波涛与天空连成一片,沙滩洁白,海鸥展翅掠过。
楚珣一身背包客的行头,穿着颇具地中海风情的宽松白色麻布衬衫,条纹大短裤,露趾凉鞋。他大半张脸遮在草帽下面,视线警觉而敏锐,阳光透过草编帽子在他脸上织出一片深浅细碎的光影。旅游城市沿街到处是卖纪念品的小店,这种南欧风格的宽檐大草帽随处可得。
石板路街道上走过三三两两的阿拉伯人,男女都穿长袍,男人包着头,女人蒙着面巾。马赛人种混杂,全城四分之一人口是北非过来的阿拉伯移民。
楚珣坐在街边小酒馆里,吃着一盘海鲜摊鸡蛋饼,当地风味小吃。他隔着窗子,盯梢他的目标任务,伺机接头。
一个身量瘦小的中国男人,从小旅馆里出来,在旅馆门廊处顺手拿一份报纸,卷成纸筒在手里敲打。这人衣着极其随意,看起来就像当地开店打工的华裔摊贩,或者中餐馆的跑堂。
楚珣注视着这人转身进了一家小超市,一口气买了七八瓶矿泉水,一大纸袋的三明治和饼干,看起来像家里断炊没存粮了,急需储存食物。
瘦小的男子眼角视线一扫,低头猫腰,走路还有些驼背,趿拉着鞋,姿势很跩,抱着购物纸袋一转身闪回旅馆的小门脸。
楚珣唇边绽露一丝动容,这小子,好歹混这么多年了,走路架势都他妈没变样,京城哪条胡同混出来的小地痞。
楚珣轻轻一弹耳钉,起身,悄悄跟上。
他知道在他身后某个角落,也有一双眼睛,悄悄追寻着他,为他站岗盯梢,四面警戒,守护他的安全。
这是当地华人开的一处家庭旅店,沿街门脸很小,一楼二楼有几间卧室,地下室也有房间,欧洲旅游旺季这种旅馆很火,入住客满。
楚珣压低帽檐,与擦肩而过的店主点了下头。
他步下通往地下室的狭窄幽暗的楼梯。鞋底踩在半旧的地毯上,脚步轻得像一只大猫,从楼梯转角处的小窗能看到外面行人路过的行迹。
地下室房间的门就在尽头。楚珣的手摸向墙壁,想要开灯,摸上开关的手突然被人压住!
楚珣反手一把拧住对方手掌,捏住手腕。他一回头,对方亦是手脚迅速,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喉头和下颌之间的要害。
双方面对面,瞪大眼睛,同时沉默。
熟人,太熟了,穿开裆裤时代互相就认识。
楚珣低声道:“别开枪。”
黑暗的走廊里充斥粗重的喘息,心跳,片刻的沉静,愣神儿。
持枪的人十分惊讶:“……楚珣?”
楚珣:“王欣欣,是我。”
王欣欣及其吃惊意外,枪口不敢轻易挪开,心怀疑虑:“你怎么在这?”
楚珣:“找你。”
王欣欣:“你找我?……你找到这种地方?”
楚珣露出淡定笑容,声音低沉:“小叮当同志,老子接你回家,咱进屋聊。”
王欣欣瞪大了眼,仍然保留小时候的口头禅,低声骂道:“我操。”
十米见方的地下室,房门紧闭。上下级接头见面,一切过于匆忙,时间紧迫,争分夺秒。
王欣欣一开始还是无法相信,原本挺聪明机灵的脑瓜子,一时间绕不过来。他倘若以前不认识楚珣也无妨,关键是两人太熟悉,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王欣欣就是他们玉泉路大院当年的小捣蛋之一,两人也算发小一场,从小就是好哥们儿,在一个沙土堆上干仗,一个菜站里偷菜,拎着棍子一道出去跟别的大院孩子打群架。王欣欣在军区子弟学校里念完高中,跟随他爸爸调到沈阳,就远离了他们这个小圈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直到楚珣正式接手总参特情处,在电脑里一帧一帧地浏览内部情报员资料,非洲工作组名单里看到王欣欣的档案。
王欣欣明面儿上是总参派驻北非某国大使馆的武官,属于部队从属的外交人员,真实身份是军方派遣特工,这几年一直在地中海沿线活动。
上次见面是农历新年,两人都从外面回来,拎着烟酒,回大院看爷爷奶奶。
再上一回见面,大约是某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昔日一群死党难得都露了面,楚珣当时说自己留学镀金回来开着公司,王欣欣说自个儿在沈阳当地搞娱乐业,开歌厅,搞个二人转歌舞团。双方当时都没讲实话,也没想到今日在任务战场上见面,被迫向老熟人暴露出真面目。
双方也没时间坐下叙旧,立刻投入工作。
王欣欣简明扼要地报告:“我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能再回当地,他们现在四处堵我。”
楚珣问:“那你留这儿不走?”
特工身份暴露,一旦被敌方情治机构抓捕,涉及国与国之间高层博弈,下场不会好。
王欣欣说:“守着这些货,不能丢。”
王欣欣说着,奋力掀开屋角用帆船布压盖着的东西,数只沉重的大木箱子暴露出来,堆满一面墙!
王欣欣撬开一只箱子。
楚珣吃惊地看着箱子里状似破铜烂铁的零件,扭曲的残片,发动机残骸,残骸内剥离出的芯片……他眼底缓缓露出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是、这他妈是一架‘全球鹰’?!被打下来的,残骸?”
王欣欣说:“法国人从美国购进的一架‘全球鹰’,在利比亚突尼斯边境中弹坠毁,被我们截到手。这玩意儿太重要了,一定要带回去。”
机身遍布炮火痕迹,机翼泛着银色金属光芒。飞机即使已经失事,肢体残破面目全非,楚珣脑海里仍然能拼凑出RQ-170无人机的平展式机翼,机身线条流畅,形似电鳐,外壳是漂亮的银灰色。
这是美国军方最新型的无人侦察机,在雷达下隐形,可以在恶劣天气状态下拍摄地面捕捉信号,刺察别国军事机密。而这种侦察机本身的内核技术,是比任何军事机密都重要的机密。这玩意儿中国没有,中国造不出来。不仅造不出,有钱买都买不到,人家根本不会卖给你。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邻国驱动着‘全球鹰’在东北亚领土边境上徘徊试探,在南海上空耀武扬威。
楚珣眼底反射着亮光,心情发抖,这时明白了他的战友为什么在暴露的危险下仍然坚守阵地,舍不得撒手跑路。这架飞机在北非被打下来,北非的同事一定是设法中途截获,将残骸切割成小块,装进集装箱,千方百计躲过各方耳目,通过货船运到马赛港。“小叮当”明知暴露了行踪,随时处于险境,千辛万苦拿到的货舍不得丢弃,一直在此地蹲守,等待支援。
王欣欣想起来,问:“头儿为什么派你来,‘大兔子’没来?”
楚珣说:“‘大兔子’在突尼斯遇上汽车炸弹伏击。”
王欣欣:“……牺牲了?”
楚珣说:“两条腿炸断了,现在大使馆正跟美方交涉,两边儿扯皮呢。”
王欣欣默然,没再追问。
国与国之间这种外事交涉,都是隔靴搔痒隔空打嘴仗。事关国家颜面,我们绝对不会承认向驻外使馆派驻的武官是军方间谍,对方也不会承认汽车炸弹袭击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灭口,双方都不会认账。外交部发言人空谈几句“强烈谴责”、“针对我方外交官员的恐怖主义行为”,最后不了了之。
楚珣说:“货太大太沉,我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运走,只能搁下。”
王欣欣急得说:“那怎么办?就糟蹋了?”
楚珣缓缓摇头:“当然不能白折腾一趟,我把需要的数据拷下来。”
楚珣接下来花了整整两小时时间,用他的身体“拷贝”这架“全球鹰”残骸。
王欣欣默不作声,全程围观,目瞪口呆看着,确实从来没见过楚珣这种状态。这辈子才第一次认识楚珣的真面目,大院里从小一起玩儿大的“楚司令”。
楚珣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像是进入某种入定的状态,静坐,身体慢慢抖动,浑身发热。他两只手掌覆盖住机体最核心部分的残骸,发动机残片,以及写满各种字母数字的零件,用发热的指纹研磨,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拷贝功能来复制他所能感知的信息。他的脑电波具有类似记忆射线的能量场,甚至能记录下比相机存储卡和电脑芯片更全面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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