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哥(73)
乐悉眼中有泪,两只手不停哆嗦,孱弱的身子在寒风下就像一张随时会被撕开的网。
乐然心中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一声带着疑问的“爸”就脱口而出。
乐悉泣不成声,满是风霜的手颤颤巍巍地伸过来,抓住他的手,不停地颤抖。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给沈寻发的语音。
兴奋难掩,也有各种各样的担忧。对这半途冒出来的父亲,他自然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但那人却毕竟是他父亲。
亲情是最难琢磨的感情,最恨却又最亲。
他让乐悉先上车,告诉沈寻自己不来市局加班了,具体的晚上再说。
他打算开车送乐悉去租住的小屋——说是小屋,其实只是5元一天的棚户。
车上,乐悉将自己的证件都拿了出来,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真是他的父亲。
他没有表现得太亲昵,也并不冷淡,静静地听着乐悉讲这十几年的经历——精神时好时坏,拾过荒,进过收容所,也被送进过公益性质的精神病院,最近七八年来犯病的次数少了,慢慢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开始想找到自己的儿子,说一句对不起。
听着瘦弱老人干涩的“对不起”,乐然深呼吸一口,只道:“都过去了。”
乐悉又讲起自己的近况,说是一边做些力气活儿,一边打听他的消息,日子过得很苦,前些年被人打过,身体一直不好,太重的活儿做不了,轻一些的又抢不过年轻人。一个月前听说他在北筱市当警察,一路风餐露宿赶来,暗自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他真是自己的儿子。
乐然已经听明白了,乐悉找他的目的并不单单是道个歉。这生活困窘的男人年轻时未尽到一丝一毫身为父亲的责任,年老之后却想享一享儿子的福。
乐然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凉意,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始终平稳。
沈寻无数次告诫他,在城市里开车不能像在部队里那么野。他改过来了,平时开得四平八稳,只有身边坐着沈寻时,会故意猛踩一脚油门,惹得沈寻着急地吼他,在他脑袋上敲上一敲。
脑袋被敲得生痛,他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四驱越野车撞过来时,乐悉正说以后想与他一起生活,为过去的错误做一些补偿。
他没来得及答应,也没来得及拒绝。
巨大的冲撞中,车飞向空中,又笔直下坠,他知道乐悉朝他扑了过来,在急速下坠中,用身体紧紧护着他的身躯、他的头部。
那一瞬间,他竟然无法将乐悉那干瘦的手臂推开。
剧烈的轰鸣后,一切遁入黑暗。
如今看来,乐悉的来意已经不重要了,是想补偿儿子也好,是想让儿子养老也好,所有的纠葛都被那夺命的一撞,碾得灰飞烟灭。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这个不幸的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他所有的罪,都化作了骨子里的爱。
第五十章(中)
乐然的情况稳定下来,沈寻心头那沉甸甸压着的担忧终于轻了几分。
这一轻,愤怒就再也压抑不住。
夜里,乐然睡下后,他回了一趟市局,从枪械库里拿了92式手枪,站在看守所门口时,浑身上下都涌动着显而易见的杀气。
守卫不敢拦他,他踹开李司乔的门,抬手就是一枪。
枪声在逼仄的空间中撞出一声短暂的回响,李司乔腿软跪在地上,惊恐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枪只是警告,打在李司乔身边那冰冷的墙面上。
沈寻步步逼近,冷漠的眸光就像一道锋利的冰棱。李司乔下意识地往后退,后面却哪里还有退路。
子弹上膛的声响中,他胯下一湿,尿液在青灰色的水泥地面染出一滩深色,直至蔓延到沈寻脚尖。
沈寻并未再往前走,后退两步,面无表情地抬起握枪的右手。
李司乔终于吼了出来,狼狈又猥琐,眼泪鼻涕满脸,失控地喊道:“你住手!你住手!你没有权利审判我!你只是个警察!”
沈寻冷笑,“警察?我今天穿警服了吗?”
李司乔仍竭斯底里地喊:“警察杀人了!警察杀人了!”
回应他的,只有浪潮一般的回音。
沈寻半眯着眼,眸底深邃阴狠,再无平时的宽容温和。
也对,他的宽容与温和向来只给朋友、战友、恋人,绝无恩赐给人渣的可能。
枪声再次响起,压过了李司乔嘶哑的惊叫。
子弹从他右边手肘处穿过,并不致命,却足以致残。
血流如注,尿液与血液混合的难闻气味,在狭窄的房间里袅袅升腾。
沈寻说:“他右手骨折,你也该尝尝这滋味。”
李司乔嘶吼着捂住手肘,发出一声声怪兽般的吼叫。
沈寻却冷漠地看着,抬手又是一枪。
这一枪打穿了李司乔的左膝。李司乔在血泊中挣扎,喉咙已经发不出完成的声调,只能含混不清地吃痛呻吟。
沈寻将冰水盖头浇下,拧起他的衣领,重重往上一拽,咬牙切齿道:“拜你所赐,他左腿也骨折了。”
李司乔痛得险些晕死过去,被沈寻这一提,手肘与膝盖更是痛得钻心,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得可怕,嘴角已经被咬破,在沈寻手中喃喃道:“沈,沈少,求您饶,饶了我……”
沈寻颜色又是一暗,“饶你?你饶过他吗?啊?”
说完右膝狠力一顶,毫不留情地撞在李司乔胃上。
李司乔痛得两眼发花,吐出一口血,虚弱地嚅嗫:“求您……”
沈寻嫌恶地将他重新推入血泊,一脚踩在他胸口,狠狠道:“求我?今儿我话撂这儿,你他妈求谁也没用!”
李司乔那尚且完好的左手抱住他的小腿,一个劲地说:“沈少,我再也不敢了……”
沈寻踹开他,再次将手指压向扳机时,看到了他眼中窒息般的惊惧。
枪口对准的,是他湿漉漉的胯下。
他疯狂地叫喊,死命往一旁挪,但那枪口始终跟着他。
他哭着喊:“沈少,你杀了我吧!”
沈寻嘴角勾出一抹嘲讽,“杀你?那多便宜。”
说完子弹从枪口射出,了结了一切叫喊。
他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将不再是一个男人。
这个人渣不仅开着四驱越野想置乐然于死地,还曾用他那肮脏的玩意儿企图侮辱乐然。
沈寻这一枪,是替乐然开的。
春节到了,飞北京的机票作废,沈家二老亲自来到北筱市,说是看看一年未归的儿子,实则是探望尚不能下床的乐然。
从机场到医院,当惯了首长的沈长熙一直板着脸,沈寻的母亲林玉湘却关怀备至地问乐然情况如何。沈寻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伤到了骨头,只能慢慢调养。
林玉湘叹了口气,眼中皆是慈爱,“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妈的,还遭这种祸,哎……”
沈寻笑了笑,缓声道:“您以后不就是乐然的妈了吗?”
沈长熙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腿却被林玉湘拍了一下。
沈寻听见他妈正教育他顽固的爸,“你哼什么?你也跑不掉,小然父亲没了,你给我好好当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