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105)
“……”谢兰生侧身、回头,看着七八级台阶上的莘野,说,“……啊。”
在北京的冬日暖阳里,他们两个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遥遥对望,台阶两边是不畏严寒四季常青的松树,莘野背后是暗红暗红庄重严肃的古庙。
半晌以后,谢兰生才转过身子,继续晃悠着下去了。
莘野又是看了会儿,才跟上去。
他想:他是真的等到了吗。
还是又是一个梦境?
有些不真实。
如果是真的,那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
回到酒店,莘野直接提着箱子跟谢兰生去机场了,小红小绿也要去送。
在车上,谢兰生又对莘影帝祥林嫂一般交待:“咱们还是由Nathan剪辑,ABC LAB并没有派新人来。”“他们现在先‘胶转磁’,我在北京先‘剪’过了,除去最后三本胶片,所以尽快要发过来。”
“嗯。”
谢兰生他一直嘱咐到莘影帝要进安检,才总算是闭上了嘴:“剩下来的电话说吧。”
莘野一哂:“行。”
“嗯。”
“谢导,”莘野突然又说,“拥抱一下?马到成功?”
“……行。”谢兰生张开双臂。
莘野把人抱在怀里。
他两只手从谢兰生的两边腰滑了进去,死死箍着对方的背,几根手指紧紧勒着谢兰生的几根肋骨,扬着脖子望着上方,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手放了又收、放了又收,兰生只觉腰要折了。
过了会儿,莘野放松些,两只手又回到脊椎,接着,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向上那只一直到了他的后颈他的纹身,向下那只一直到了他皮带那儿,搂着他,隔着衬衫,在他背上上上下下、反反复复。
谢兰生:“……”他浑身都一个激灵。
哪有这样临行拥抱的。
他想了想,道:“莘野,等你再回北京,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莘野知道那是什么,眉眼温柔,道:“好,我会等着,且期待着。”
“嗯,进去吧,几周后见。”
“几周后见。”
…………
莘野一到澳大利亚就打电话回中国了。
他没提他自己一句,跟谢兰生汇报工作:“谢导,ABC LAB的Nathan刚才表示希望咱们复制底片。他希望能用样片剪,而且,剪完,他还希望用传统的放映方式先做检查。”
“……怎么还要复制底片?”
这个年代有电脑了,ABC LAB给了他电脑素材先做剪辑再发回去。ABC LAB在那边扫描胶片,谢兰生去“计算机室”在素材上进行剪辑,再由莘野带回澳洲,指导ABC LAB最后套底。也就只有最后一周拍的东西还没做完——莘野已经带过去了,他在等收电脑素材。
所谓套底,就是正式用底片剪。
“嗯,”莘野说,“我咨询了不少导演,他们都说不用样片。在电脑上导演已经用扫描片剪辑完了,ABC LAB剪辑师只是照着在底片上再剪一遍,不会出错的,认为Nathan他是在骗钱。而且,ABC LAB其他的几个剪辑也全都说不用复制。”
“……”
“如果选择复制样片成本就会大幅增加。只有Nathan一个人说,电脑技术还不成熟,可能出现各种问题,一旦底片被剪过了就很难能再弥补了。”
“好。”谢兰生拎着电话,道,“别人不复制,咱们复制。不需要听别人说的。”
“嗯。”
谢兰生又说:“我相信Nathan。他不会想骗我钱的。”
第63章 《圆满》(二十七)
在谢兰生点头以后, 莘野同意复制样片了。莘野英文比中文好, 沟通以后毫无障碍。
接着, Nathan一边按谢兰生的剪辑版本粗剪样片,一边把最后一本电脑素材寄给兰生,谢兰生则在北京的“电脑室”里完成操作, 再给ABC LAB在悉尼的总部公司发回过去。虽然北电开电脑课,但也只教他们打字,谢兰生对操作电脑其实感觉非常陌生, 只觉那个“画图”工具玩儿起来很有意思。一开始, 若非莘野手把手教,谢兰生是剪不出来的。当然, 也多亏了新出的Windows 95了。素材不是用软盘装的,而是用别的装的, 叫闪存卡,容量颇大。
去年, 美国公司Sprint在中国开了两条64K的“道路”,中国也有互联网了,有网页了, 谢兰生还打算拍完《圆满》也去中关村学呢。中关村那立着一块“瀛海威”的广告牌, 写着“中国人离信息高速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听说,在那能学网络知识,看网页、上论坛……谢兰生还蠢蠢欲动的。
Nathan用两周做完粗剪,给莘野在机器上放。
结果, 这一看下,问题大了!
有些画面明显不对!
这时,电脑屏幕很小很小,画面又要切成四格,而中国的“电脑室”里设备还要更加落后,屏幕还要更加袖珍,分辨率也更加不行,人的脸是看不清的,谢兰生也没意识到。结果,被投在了大屏幕后,莘野发现,有些画面焦点错了,有些画面焦距错了,有些画面……而谢兰生在剪辑时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因为早被官方禁了,谢兰生也不好再去北影厂等看样片了,这四年来全是由Nathan在海另边给他把关的。这回,因为能看扫描片了,谢兰生还非常笃定不会有问题出现了呢。
“谢导,”在电话里,莘野说,“第30场第3镜,第60场第6镜,焦点错了,第45场第1镜,还有第90场第1镜,焦距错了。”莘野当时在现场听谢兰生的调度过。他总跟着谢兰生走,知道这些该什么样。
“……啊???”谢兰生说,“不可能吧?!”
“真的,”莘野说,“祁勇请的那焦点员在洛杉矶出生长大的,我能感到他受不了北京冬天的气温。出问题的几个场次全都是在室外拍的,手抖了吧,或者僵了。”
“原来如此……”
莘野又是继续补充:“Nathan剪辑时也没想到,他以为就该这样,糊里糊涂跟着您的剪辑版本剪样片了。”
谢兰生长长地吐气:“莘野,幸亏你去看了。”
莘野低笑一声:“应该的。”
“那这几镜,另外几条能不能用?拍没拍对?”
“我看过了,”莘野说,“第30场第3镜,第60场第6镜,前面那些是正确的,后边一条也是正确的,只有选的是不对的,第45场第1镜,第90场第1镜……两个都是一条过的。”
“我想起来了。”谢兰生说,“第30场第3镜,第60场第6镜,祁勇说了焦点不对,我本子上也记上了,但剪辑时在电脑上没看出来有问题,就选了前面的,感觉感情更饱满些。嗯,这两镜用后来拍的,就好。”如果不是有电脑了,还真未必有这问题,他当时把两只眼睛都几乎要盯瞎了。
“差的很少。”莘野说,“但,用大屏幕能看出来,脸的边缘有些模糊。”
“嗯。至于第45场第1镜,祁勇可能也没发现……”谢兰生翻分镜头本,沉吟半晌,“具体哪个画面不对?”一般来说,每拍一本,导演都要看看样片、决定是否补拍,可谢兰生要送电影到悉尼去制作后期,同时自己没有护照不能出国不能盯着,就只能靠Nathan他们了,可Nathan毕竟不是导演,过去片子冲洗完后大小错误也经常有,除了《生根》,谢兰生也只有忍了。可他这回希望拿奖,对于瑕疵不想将就,把莘野给派过去了,事实证明,太厉害了。如果没有莘野过去,他就只能再将就了,哎,本来以为有电脑了,可以亲自把控一切了,谁知因为屏幕太小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对问题,莘野回答了,谢兰生用他的铅笔在分镜上戳戳戳戳,有了主意,道,“咱们换个叙事方式。这个画面直接拿掉,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