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海(46)
“江浔发现的,这个小草长得特像豌豆射手。”
夏楼山没蹲下,也没说话。夏清泽没趣,和江浔一起站起了身。夏楼山垂眼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对夏清泽道:“你先进屋,我和他聊两句。”
“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聊,”夏清泽问,“还是说第一次见面,你准备红包了?”
夏楼山无视儿子近乎挑衅的玩笑,又掏出了烟,指了指旁侧的凉亭:“那就一起聊聊。”
他们坐下,都沉默。夏楼山抽了大半根烟,终于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江浔,就算平视,也依旧带着资本和人脉堆积的傲慢:“你也看到了。”
看到我们家来往的都是什么人,看到我们心目期待的在夏清泽身边的人又该是谁。
这些潜台词江浔都听得出,他也反驳不了什么,不回应是很不礼貌的,所以他点头,认认真真地说:“看到了。”
夏楼山将烟掐掉,有些想笑。他有点明白自己儿子可能喜欢江浔哪点了,这么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年轻人,现在确实很少见了。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体面是不允许他刁难嘲讽江浔的,他转而问夏清泽:“你觉得我们这个家,还能再接受一个homosexual吗?”
他排斥“同性恋”三个字到中文都不愿意提。夏清泽反问:“是这个家接受不了,还是你接受不了。”
夏楼山揉鼻梁,劝说道:“你要想想你母亲。”
“那你想过吗?”夏清泽声音发颤,“提姐姐名字的是你,不是我。”
“那你要重蹈覆辙吗?像夏樱一样和我们对着干,为了那什么可笑的……自由,去——”夏楼山停住,也累了,问江浔,“你要做他的帮凶吗?”
“不是帮凶。”江浔的声音很轻,但不犹豫,“是陪着他。”
“你们还是太年轻。”夏楼山摇摇头,知道多说无益,起身离开了。之后夏清泽和江浔也回了卧房,夏清泽很急,扯掉江浔的外衣将他翻过身,动作粗暴。江浔强迫自己不要反抗,埋在枕间的眼睛里有对未知的惧怕。
但他知道夏清泽不会伤害他的。他像献祭一样配合着,被扒到只剩下贴身的内衣,乳/尖挺起,夏清泽才终于冷静下来,跟他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江浔坐起身,大胆地抱着他,像安抚一只大野兽,一遍一遍地说,只要夏清泽别难过,他都没关系。
他问夏清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夏清泽给他披上自己的睡衣,带他去书房,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
他翻开其中一页,将那封被八年的时光和海水磨到褪色的夏樱的绝笔拿出来:
我不恨任何人,我也不觉自己有错。
我像是被禁锢在大理石中,但没有一个米开朗琪罗来雕刻,setmefree。
有人和我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只有活着,才能守到云雾拨开的那一天。
可我怕是等不到了,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一想到自己还要千千万万个下一分下一秒,我就坚持不下去。
真不好意思,我是那样年轻,才十八岁,怎么肯妥协呢。
我不是kitri,也不是堂吉诃德,
我只想光明正大地做我自己。
“她都没写寄信人,”夏清泽背靠着书柜,神经绷着,“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江浔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回去,关上笔记本,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又找出一张明信片给江浔看,那是十多年前夏樱从梵蒂冈寄给他的,正面的图片是米开朗基罗为美第奇陵墓所雕刻的几座塑像,背后是米开朗琪罗一句名言的英文翻译,再翻译成中文,意思是“我在大理石中看见天使,我不停地雕刻,直到使他们自由。”
“她在向我们求救。”他的手指划过那句“setthemfree”,一遍又一遍。
他的情绪已经很克制了,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他接到牧云依的越洋电话,她在苏黎世的艳阳天里嚎啕大哭,一遍一遍地重复明信片上的那句,瑞士没有海。
“她在向我们求救。”
她曾经向所有人求救,求求他们看一眼她的痛苦。
可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投海不是她最后一条路,而是实在没有路。
“这不是你的错。”江浔再次抱住他。夏清泽的背宽厚而可靠,从来不会摇晃,也不需要依靠,只有江浔会勾着他的脖子,笨拙地抚摸,一遍遍,固执地说,不是你的错。
他背对着书房的门,夏清泽闭着眼,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谁也没看见书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推了一下,门外的蒋灵久久凝望,最后拢了拢披肩,帮他们把门关上。
第36章 换
凌晨三点,依旧毫无睡意的江浔轻轻挪开夏清泽搂着自己腰侧的手,拿起床头的手机进了浴室。
他没穿拖鞋,脚掌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冻得他一个激灵。他盘腿坐上马桶盖,打开手机里一个叫aiai的app,屏幕先是一片漆黑,然后一条白线浮动:“你好,江浔。”
“嗯,”江浔也和它打招呼,“晚上好呀。”
这还是江浔第一次打开这个app。他们在第二个梦境里呆了快半个月,但等他们睁开眼,不过是刚好跌入浅浅的潮水里,等他们爬起来坐回岸边,神出鬼没的小爱同学也就出现了。江浔抓住机会,问了小爱同学很多问题,但小爱同学的回答全都是含糊不精准的,江浔急了,脱口而出说小爱同学就像个bug,小爱同学一点都不生气,还在江浔手机里植入这个app,说以后有事要找它,可以点击这个bug,毕竟他还有三次穿梦的机会。
但他现在点开这个bug并不是为了咨询和梦境相关的,而是只有非人类的小爱同学不需要睡眠,能在这个点和他聊天。小爱同学也很乐意同江浔交流,它并没有实体,但依旧能看出江浔心情不佳。它问江浔在困惑什么,江浔问它:“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
“这是道超纲题,我不能作答。”
“那如果人死了,可以活过来吗?”江浔脑洞大开,“如果我进入一个梦境,时间点又刚好是那个人去世之前,然后我再把她带回现在这个世界,可以吗?”
小爱沉默片刻,泼冷水道:“我记得你从第一个梦里醒来后,我就告诉过你,人死不能复生。”
“为什么不可以啊,”江浔郁闷,也很沮丧。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小爱同学说,“哪怕你能回到她生前的岁月,你需要做的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你要相信,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你没有权利改变。”
江浔思忖着,语速缓慢:“……你刚才说,回到她生前的岁月?”
“是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到夏清泽姐姐生前的日子?!”
“当然可以,我是bug嘛,可以后台直接帮你操作穿进梦境,准备好了吗?”
“等等等等等一下!”江浔制止,“我们要三个人一起去,你别瞎搞什么骚操作。”
“三个人?”小爱同学鲜有地变化语调,“那得付费。”
江浔:“???什么情况,我上次和夏清泽一起穿梦,你怎么没跳出来。”
“因为两个人也在免费范畴内呀,三个人就超载了,得开通额外服务。”
江浔无语,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还有多少,让小爱同学开个价。
他没做过这种交易,心里也没个数。小爱同学让他别紧张,说他肯定能支付得起。
“放心吧,不是让你花钱买,而是一物换一物。”小爱同学说,“我要一件你珍视的东西,只要你愿意,明天你们就可以一起穿梦。”
“我能有什么珍视的东西,我一穷二白的。”
“当然有啊,”小爱同学说了两个字,江浔果然面色严肃起来,腿也不盘着了,脚掌着地,瓷砖凉意让他更加清醒。小爱同学也没催促他马上做出决定,连它都知道这对江浔来说是堪称灿烈的牺牲,江浔确实需要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