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75)
“别皱眉。”汤索言坐在他旁边,和他说着话,“你要真的觉得分开好,这样合适,那你就去做。”
“我从来不跟你提唐宁,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本来也不一样。”汤索言看着他的嘴角,慢慢道,“从前唐宁时不时提个分手,我那时候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想走就让他走,想回再回。今天跟你提他只是想跟你说,别这么难受,真想走你就走吧。”
他拿唐宁来说话,那就是真伤着了。这好像是汤索言第一次主动提起唐宁,陶晓东心都碎成泥了。嘴角疼得他想抽气,陶晓东把头埋进胳膊里,脑仁发胀,太阳穴的位置一跳一跳地抽着疼。
“你体检报告我翻了好几次,我确认没问题。如果不是生病了,我想不到是什么让你这么消极,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和我在一起让你为难了?”汤索言垂眼看着他,继续说他自己的,“别为难。恋人关系上我向来失败,不知道是我处理得不好,还是我不值得坦诚地聊聊。”
他又陪陶晓东坐了会儿,看着窗外。
外面刮着春风,风裹着沙,拍在玻璃上都夹着细小声响。
“你想好了就行。”汤索言站了起来。
陶晓东抓住他手腕,仰头看向他,眼底红成一片。他紧紧攥着汤索言,紧紧攥着,看着他的每一眼都像是想把这人刻在自己骨子里。
两人对视着,汤索言说:“不管你的原因是什么,你都让我很伤心,晓东。”
他说完抽出了手,转身回了房间。
陶晓东在阳台坐了半宿。动都没动过,腿后来麻得没知觉了,站起来缓了很半天。后半宿回房间躺着。
太多话想说就没话说了,脑子里东西太多反而没什么想的了,只是很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甚至让他有点恨。
多可笑,他跟唐宁竟然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儿。他用手捧着都怕托不住,能给的都想给他还嫌不够多,到今天逼着他跟唐宁干一样的事。
都他妈凭什么呢。
往前一步就是要了汤索言牵牵扯扯悬着心的后半生,往后一步就是彻底松手,从此他的后半生没有陶晓东。
往哪边迈一步都抽筋剥骨。这么多天左一步右一步,要把陶晓东扯碎了掰成两截。
太疼了,陶晓东在黑暗里用胳膊遮了眼睛。
——都凭什么啊。
第二天陶晓东还没出房间,汤索言就已经走了。
他们这些天都不开一辆车,各走各的。所以下班之前汤索言在诊室看见陶晓东戴着帽子走进来的时候有些意外。
汤索言今天坐门诊,马上要下班了。实习的两个小医生还有点东西没整理完,汤索言等着她们俩拿来给他签字。
陶晓东这个时间走进来,俩小医生看见他,惊诧于他的发型。
陶晓东对她们俩笑了下,这俩赶紧打了招呼,加快速度弄着手里的档案。汤索言看着他,陶晓东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签完字实习医生立刻拿着东西走了,还带上了门。
陶晓东坐这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汤索言说:“我下班了。”
陶晓东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下。
昨天刚说了重话,今天陶晓东下班时间就过来了,小心翼翼的看得人心软。本来就是感情深厚的恋人,谁真舍得。
汤索言收好东西,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走了。”
陶晓东手还揣在兜里,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坐在门诊患者该坐的椅子上,一直看着汤索言。
“怎么——”
汤索言一句话没说完,看着陶晓东的视线,突然收了音。
第68章
很多事就是从没朝那个方向想过, 某一个瞬间突然搭了神经, 一旦开个小口子,之后的所有事就连话都不用再说, 全通了。
汤索言看着陶晓东, 这么多天种种痕迹一一划过, 在他眼前重演了一遍。
汤索言手拄在桌沿,这个姿势会微微低下上身。他指尖有点发凉, 低头沉默着思考。
也没多久, 大概半分钟,两人再次对视上的时候, 陶晓东闭了闭眼睛。
汤索言手搭在眼底镜上, 他竟然对陶晓东笑了下。笑得毫不牵强, 一如既往的温和,这样的医生永远让人如沐春风。
“我当怎么了。”汤索言朝他招了下手,示意他坐过来,“没事儿, 来。”
陶晓东坐过去, 摘下帽子, 沉默着让汤索言用眼底镜看他眼睛。
办公室里只有直接检眼镜,需要两个人离得很近。
“我记得你之前测过基因,”汤索言轻声道,“刚认识你和小南的时候我问过田毅,他说你没事儿。”
陶淮南是从他父亲那里遗传过来的原发性视网膜色素变性,发病早发展极快, 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是极晚期。汤索言当时刚从外面回来,他在国外的团队当时的研究方向就是针对RP的基因治疗,他在知道陶淮南状况的第一时间就跟田毅说过,建议他哥哥也查一下基因。
田毅当时说得很肯定,说他哥没事儿。
所以这么多年,汤索言一直默认陶晓东的基因检测排除了患病可能,没再考虑过这个。
陶晓东想说话,可是嘴疼,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真的疼还是心里觉得它应该疼。他张嘴都难,张不开。这处贴在他嘴角溃烂的痂突兀显眼,丑得像一块疮。
右上、右下、左上、最下,汤索言轻声对他施令,看他的眼睛。
右眼看完再看左眼,汤索言动作间自然平常,表情和眼神都不慌,连每一声指令都平淡温柔。
“是我记错了吗?”两只眼睛都看完,汤索言放下眼底镜,手搭在陶晓东肩膀上,问他。
陶晓东一张嘴先是一皱眉,嘴疼得烦得慌,声音很哑,说:“没做过,言哥。”
他下意识想抬手摸嘴角,汤索言按下他手不让他摸:“没测过基因是吗?”
陶晓东“嗯”了声。
陶晓东从前就没想过要去测基因,那会儿年轻,看事儿还单一,带着股年轻人的洒脱和傻。既然测出来这个也治不了,那提前测个基因,知道自己有没有患病风险又有什么用。查不出来挺好,真查出来了心里始终揣着这么个事儿,给自己找罪受。
后来时间长了,就真跟自己测过了似的,什么事儿都不往自己身上安,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那咱们测一个。”汤索言跟他说。
陶晓东仰着头,他的眼神让人看了不忍心,汤索言摸了摸他的头,陶晓东说得吃力:“我确认过了……言哥。”
“在哪查的?”汤索言问他。
陶晓东说了个城市名字,是他上次出门的城市,小凯那儿。
汤索言说:“我自己查。”
直接检眼镜能看到的范围有限,这个时间门诊系统已经下班了,其他的查不了。不是什么急病,不差这一天半天的,两人回了家,汤索言让陶晓东明天中午来医院。
晚上汤索言给他嘴角涂着药,自己先笑了下:“这段时间怎么经常涂药。”
陶晓东也扯了扯嘴角,也想笑一下。
“怎么发现的?”汤索言问。
“停电那天……”陶晓东又要摸嘴角,汤索言用手挡了一下,陶晓东放下手继续说,“我什么都看不见。”
“完全看不见?”
陶晓东说是:“我想去厕所,磕壁灯上了,我才反应过来。”
平时很少有关着灯干什么的时候,关了灯睡前那一会儿也没想过其他的,适应了,习惯了。其实正常人即使关着灯,只要有窗户透一点光就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在黑暗中的暗视力也能看到轮廓。陶晓东那天磕在眼角上,太疼了,疼得他直晕,站那儿缓了半天,再想走的时候突然找不着方向了。
眼前四处全是无差别的黑,他抬手摸了摸,白色的墙他不该看不见。
小凯给他订的套间,陶晓东从磕完那一下之后又磕了很多次。他哪儿都找不着,沿着墙可以大概辨个方向,手一离开墙走几步就不知道在哪儿。
——这样用手摸着走路,让他突然想到了陶淮南。
墙,椅子,桌角,茶几,越磕越慌。他开始在黑暗里跟自己较劲,停电的那几十分钟,长得像一场梦魇,恐怖却醒不过来。
“那时候就有怀疑了,但是一直没告诉我,是吗?”汤索言问他。
陶晓东垂着眼,半晌后答了个“嗯”。
“出息了。”汤索言轻笑一声,按在他嘴角的棉签疼得陶晓东抽了口气。
虽然汤索言今天温柔得让人那么心动,但这晚他依然睡的客卧,没回来。
陶晓东又是睁着眼的一夜。
说出来后奇异地松了两根神经,他的眼睛和他的后半生都不想了。好像之前塞得那么满的情绪突然破了个洞,泄了一点。
可松了这两根神经也并没让他觉得真正轻松,眼前来来回回都是汤索言。
昨天汤索言一句“你让我很伤心”,陶晓东今天就逼着自己走了一步。他这一步迈出去就回不了头,汤索言之后可能都没有安宁了。
人到底还是自私又贪婪,舍不下感情,放不下心里人。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还是没舍得松手,无耻地勾上了爱人原本肆意的后半生。
散瞳做了,眼底查了,暗视力也测了,汤索言午休时间亲自带着他一项项查的。早上送汤索言来上班的时候血也抽过了,血样已经送检了,基因检测的结果出得慢,得慢慢等。
这并不是什么难查的病,陶晓东之前既然已经查过就没什么可能出错。
他现在是早期,唯一的病状只有夜盲,暗视力下降,视野和中心视力都还没开始变化。然而这是个一定会退行性发展的病,至今临床没有有效治疗办法,致盲率很高。
陶晓东对这个病太懂了,他从陶淮南四岁就在和它打交道。